眼看着天色变暗,远处乌云密布。

岫红吩咐着小丫鬟们将尚未晾干的被褥都收拾起来,她正忙活着,便看到侯爷行色匆匆的进来了。

“侯、侯爷!”岫红急忙跳下小木凳,搓了搓手福了个身,道:“侯爷有何吩咐。”

隋孜谦抿着唇角,道:“我要回京,有事情和夫人交代。”

岫红眉头发皱,暗道姑娘这几日累极,早就睡熟,谁管你回京不回京啊!

隋孜谦见她支支吾吾,懒得多说什么,转身进屋。

他感觉到身后有小尾巴跟着,不快道:“没我命令,不许入内!”他说完话就进了里屋,还把丫鬟们都轰了出来。

岫红没办法,只好戳在门口侯着,准备随时进去救主。

襄阳侯再不待见他们家姑娘,也是个英雄人物,应该不会动粗吧!哪怕曾经徐念念经常惹毛侯爷,也不过就是被冷落和甩脸子罢了。

哎……

岫红忧伤着,隋孜谦已经走入里屋,他的脚步期初是急躁,听到床上的人儿均匀的呼吸声,便越来越缓慢,直到床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徐念念的脸上,入眼的她眉峰如画,面容精致,睫毛很长,微微卷曲着,仿若可以落下一只蝴蝶。

想起蝴蝶,脑海里浸满了徐念念脖颈处的嫩白色肌肤,还有那诱人的一抹红晕。浑身上下好像个十四五岁的发春小子似的僵硬起来。

隋孜谦脸颊发热,他、在想什么呢?

可是,徐念念居然睡着了……

他自个到底是怎么了?纠结着什么?似乎不得她一句话,就没法离开似的!

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徐念念,她眨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偷偷的打量他。那时的她年岁并不大,却生的十分高挑,面若桃花,目光里是痴缠,然后待他望过去,闪过一抹惊喜,直勾勾的盯着他。当时他觉得这女子太过胆大,已经有些不喜。

平日里,若是谁偷看他,他但凡冷漠的注视过去,多数女子会低下头吧,唯独她,像个傻子欣喜的盯着自个,唯独那双墨色的眼瞳,异常耀眼的明亮。

那时的他已经从嫡亲姐姐那里得过暗示,说是徐宰相家的三姑娘倾慕于他。这种话他听的耳朵都快生茧了,说不上欢喜或者其他,只觉得厌烦。姐姐话里话外是私下里的调侃挖苦,后来却也是考虑到徐家背景,将徐念念纳入隋家可以结亲的亲家之一。

隋孜谦娘亲去的早,父亲心念母亲不想娶继室。宗族里的伯伯叔叔们不愿意得罪隋家三个嫡子和一个皇子妃,便由着他父亲行事。所以隋孜谦没有继母。可是父亲终归是气血方刚的将军,抬过的小妾却是不少。其中有圣人赏赐,长辈赐予,还有同僚孝敬的美人们,足足塞满了三个偏院。

父亲那种大而化之的性子自是不会对谁上心,经常宠过这个便忘了那个,却是不忘记给每个女人喝下避子汤,所以隋孜谦这一代,是没有庶子的。隋老将军当时连年征战,经常不在祖宅,三个院子的美人们自然寂寞难耐,有那出身差的便起了坏心眼,竟是打起了隋孜谦的主意。谁让他年纪少就生的很好看,随着他大哥二哥相继从军追随父亲以后,府里没个管家娘子倒是被人钻了空子。

隋孜谦差点着了女人的道,从此对女人再无怜悯之心。

说到底,隋孜谦这方面是有些心理阴影的,久而久之便成了对女人的看不起。后来遇到的前赴后继的花痴女实在太多,这种偏见越发根深蒂固。所以,他对于过于主动的徐念念是很排斥和反感,再加上替嫁的事情……他真是气的差点吐血了。

可是为何在一群名册里独独点了徐念念的徐嫣嫣作为婚配,隋孜谦自个也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记忆中那双特别清晰的明亮眼眸,他记得住那张脸,便就选了这女子的双胞胎妹妹。

一念之差,便造成今日难解的苦局。

隋孜谦深吸口气,盯着身旁异常安静的女子,心头思绪万千!

真是怪了,他好似有那么一口难以下咽的气,就堵在胸口处。

明明他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她怎么可以就睡的这般安稳?

是觉得心累,还是、不再将他再放在心上?

隋孜谦胸口一紧,不会的,徐念念心悦他,不会不放在心上。

想必是真的累了吧……

他垂下眼眸,大手落在徐念念小巧的脸颊上,食指摩搓着那双弯弯的眉毛,一下一下,顺着柔软的棱角一直向下,滑过好像嫩豆腐似的脸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好软,似乎他用力一捏,就可以将她弄碎了似的。

徐念念蹙眉,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

隋孜谦心虚似的急忙收回手,发现她并未睁眼,只是扭过去身子了。

他安静的坐在床边沉默了片刻,见她没再动换,身子不受控的探过去,鼻尖贪/婪的滑过那一头墨色的发丝,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忍不住啄了下她的眉峰。

啪的一声……

好像瞬间,徐念念的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脸上……

隋孜谦怒了,脸颊通红。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脸,还打的这么瓷实。不过他也从未干过这种偷香的事情,刚才不晓得是怎么了,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做出了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情!

偏偏,徐念念扬手就是一巴掌!

徐念念打完他也有些发蒙,其实早在他进了屋子她便醒了。可是她实在不想面对他,尤其是今个隋孜谦脑子有问题!

她只好装睡,没想到这人居然摸她的脸颊,于是她就故意咛了一声,侧过身去……他、居然居然啄了她一下,于是身体就本能的坐了起来,甩手打了他。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片刻,隋孜谦勃颈处都成了紫茄子样子。

天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好像个登徒子……偏偏这件事情真的没法解释清楚,一向骄傲的他也有些没脸说。居然干出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情,还被徐念念抓个正着,毫不犹豫扇了他!

良久,隋孜谦酝酿片刻,告诉自个不和她置气,她是病人呢。

于是,他咬牙道:“我有差事,先回京了。”交代完毕,他立刻转头就走,走了两步,没听到背后传来任何叮嘱,心情没来的差了好多。胸口处就好像压了个石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徐念念没顾上她,低头望着自个的手心,她方才居然真打了他?

不过隋孜谦到底怎么了?脑子进水了不成!

隋孜谦撩起长袍大步离开,看谁都觉得不顺眼。连带着四喜也不敢吱声,整个队伍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中连夜赶回京城,连路过驿站都没人敢主动喝口水。

抵达城门后比预计时辰晚了一刻钟,隋孜谦发怒日子怕是过的太安稳了,于是决定给队伍加练。

反正天色已晚,他不打算进城了!

隋孜谦多次强调,不能因为不是战/时,就掉以轻心!

四喜快被练的跑吐了,望着满肚子火气没地方撒的主子,实在是觉得冤枉。若不是主子偏要亲自去和夫人道别,他们才不会晚了啊!

庄子上,一切回归最初的宁静。

徐念念的心情却是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蹙眉发了会呆,攥着一个小手绷,打算给哥哥未来的孩子绣双喜庆点的小红鞋。

“夫人……”岫红轻声唤她。自打夫人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一会说要泡茶,一会又拿了本书烦躁的看了会,最后开始绣东西,可是那针都快扎手上了,她忍不住提醒道:“线好像绞住了,奴婢给夫人重新串一根吧。”

“嗯?”徐念念抬起头,又垂下眼哦了一声,将手绷地给她,心口处空落落的,不由得鼓起嘴巴吐了口气,犹豫的开口,道:“岫红,你可觉得……侯爷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岫红顿了下,低着头串好新线,仰起脸笑道:“感觉侯爷人变得好相处了。”

……

“所以,你觉得呢?”徐念念眯着眼睛,看着岫红。

岫红歪着头想了一会,说:“奴婢什么都不懂呀。不过奴婢认为,夫人和侯爷已经是夫妻了,若是侯爷愿意变好,这不是好事儿吗?女子出嫁从夫,侯爷乐意待夫人好,难道不是喜事儿?”

徐念念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斥道:“喜个头!”

岫红吐了下舌头,说:“夫人要洗头吗?”

……徐念念把手绷一扔,脱了鞋子上床躺着,来回翻身,怎么也睡不着。岫红还想说什么,听到屋门嘎吱一声,徐雨戒探头探脑的溜了进来。

“三姐!”

“谁让你起身了?”徐念念目光落在他的大腿根处,闪过一抹埋怨。

徐雨戒憨然一笑,呆呆的说:“我担心姐姐么。三姐夫走啦!”

“谁让你唤他姐夫的!”徐念念脱口而出,还唤的真顺口。

徐雨戒一愣,道:“不然叫什么。我觉得姐夫挺好的呀,昨个宁悠然老想冲姐夫贴过去,姐夫一直没搭理她呢。亏她还是高门贵女,这没娘教养的女子果然是不知羞。”宁悠然娘亲去世的早,是在老祖宗身边长大的,徐雨戒这一抱怨,是连着宁家老太太给骂上了。

徐念念蹙眉,没有多言。岫红忍不住问道:“宁家六姑娘当真就盯着咱们家侯爷呐?”

徐雨戒点了点头,道:“否则我干嘛去撞她啊!”他猛的捂住嘴巴,表情懊恼万分。

“你撞了人家?”徐念念眉眼一挑,质问道:“这才被烫着了吗?”

徐雨戒撇了撇唇角,糊弄道:“姐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稚气,着实让徐念念没法生气。徐雨戒坐在床边,望着她,腼腆道:“姐夫帮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呢。”

“所以就觉得他好?”徐念念敲了下他的脑门,道:“拉下的功课怎么办?”

“反正快到年关了,明年再说呗。况且我不像大哥似的天资聪慧,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徐雨戒抱怨道:“我宁愿跟家里的吴大哥学点拳脚功夫。”

“胡说什么呢。总是要把书读完了。徐家哪里能出不识字的人!”徐念念叮嘱道。

“可是指着我考科举怕是肯定考不到的……”徐雨戒不爱读书,又因为家风不敢逃课,难得有机会不去上课,好像离开了笼子的鸟儿,欢快的不得了。他知道三姐姐最为父亲看重,想着让她帮忙说几句话,这书能不读了么。

徐念念也看得出徐雨戒不是读书那块料,可是徐家家世清白,书香门第,总是要逼着弟弟好歹参加一次科举考试,哪怕落地,再谋求其他营生,看起来至少像个读书人家的子弟。

“对了,昨个有小厮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是三郎的口信儿呢。”徐雨戒性子粗犷简单,自从和宁三郎尽释前嫌,反而和那些武将子弟们相处的如鱼得水,性子野了,就想着一起去玩。

徐念念眯着眼睛,说:“我看近来你是有点要疯吧?”

徐雨戒急忙正色起来,转移话题道:“姐姐,父亲重阳节前的生日,若我不回京了,姐姐也留在别院,父亲和母亲应该会过来待两日。”

想起老父亲,徐念念眉头柔和下来,点了下头,说:“这一个月,我好歹给父亲绣个腰带。”

“那弟弟也去给爹准备礼物啦……”说完他就灰溜溜跑了。

徐念念无语的望着他的背影,说:“吩咐王管事派多点人跟着他,估计会出去瞎跑。”

岫红上前一步,道:“嗯,奴婢晓得了。咱们家戒哥儿都十一岁了,性子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当初大少爷十一岁的时候可比他老成多了。”

徐念念想起什么一怔,眼底满是怀念。

岫红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夫人……其实是记得起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