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笑眯眯看着一地请安的孙儿曾孙,一叠声地唤起:“今儿可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儿,虽不似往年般热闹,却都是咱们自家人,倒更亲热些,都快起来,也别拘着了,快快坐下吧。”

明月一扯大公主,示意她随自己坐下,那个老嬷嬷木着脸站在那里,明月有心不理她,只作看不见,无奈心里实在是膈应得慌,正要开口将她撵下去,康熙却已经瞄见了这边儿的官司。

“蓉儿那边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身子不舒服?”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毕竟养在身边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情,若是平日里忙起来,顾不过来便罢了,如今就在眼前站着,他怎么也得关心两句。

大公主站起来,看看明月,再看看一旁虎着脸站着的嬷嬷,一时没敢出声儿,康熙又问了一声,那个老嬷嬷却抢上前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宜主子要大公主随着她坐,奴才以为此事不妥,正要带公主下去坐呢。”

蓉儿没敢吭声儿,眼中的泪却一个没忍住掉了下来。明月大怒,今日虽是预备了皇子公主们的席面,可到底都是些小孩子,一年到头儿也就今日能跟自己生母亲热亲热,那席面预备了也不过是些摆设罢了,谁不是跟着生母坐的?偏要把大公主孤零零按在那空荡荡的席面上,这老货安的是什么心?

“今儿合家团圆的日子,最要紧的就是个热闹舒心,大公主坐在这里挺好的,嬷嬷既瞧着那边儿的席面好,那就赏给嬷嬷去享用好了。”她是真被气着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偏来欺负一个亲娘不在身边儿的孩子。亏这老货还是大公主的教养嬷嬷,哪有这样不替主子着想的奴才。

康熙略一沉吟便明白了里头的关窍,看向蓉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惜歉疚,却不料他还没开口,恭亲王福晋就发了话:“宜妃娘娘既那么喜欢孩子,何不自个儿生一个,大公主虽好,可跟在娘娘身边儿,却终是不合规矩,这里可不是别处,礼仪规矩再不能出错的,否则要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见明月面露不悦,她又赶忙假惺惺笑道:“再说了,小孩子不懂事,吵闹得很,皮猴儿似的,再把娘娘的衣裳弄脏了,岂不难看?到时候娘娘有苦说不出,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明月眉头一皱,她倒来跟自己讲起大道理了,还皇家颜面,她要真看重皇家颜面,就该把孩子的生母带进来,就算不能入席,也好歹跟孩子见一面,再怎么着也不该大过年的惹孩子伤心掉泪。

“还是恭亲王福晋懂规矩,知礼仪,既如此,那就不妨让大公主和永绶都跟恭亲王坐一席吧,既合了规矩,又不至于厚此薄彼。”左右你也没人待见,还是到一边儿做你的孤家寡人去吧,也让常宁跟两个孩子好生相处相处。

康熙莞尔,这丫头还真想得出来,别人怎样他不知道,可常宁一定是求之不得的,跟博尔济吉特氏比起来,他肯定是更愿意跟自个儿的长子长女在一块儿,尤其是大公主,养在宫中多年,常宁偶尔提起也是挂念得很呢。

“娘娘说得极是,恭亲王福晋年轻,所谓不养儿不知父母心,想来也不耐烦照顾孩子,就单独坐着好了,可别让小孩子吵着福晋,弄脏了福晋的衣裳。”裕亲王福晋心里也有些不满,大过年的,这恭亲王福晋那么说,岂不是要逼着孩子们自个儿坐去?虽然她的女儿比着大公主还大了半岁,可谁不想把孩子带在身边热热闹闹的过个节,恭亲王福晋的话,算是戳了她的心窝子了。

众人暗暗想要发笑,可碍着博尔济吉特氏和太皇太后的关系,都憋着不敢笑出来。只是别人还没怎样,永绶和蓉儿却都面露欣喜,永绶虽然在宫外,但一年到头能跟常宁亲近些的日子也是有限,又因着额娘的原因,更不受博尔济吉特氏待见,在府中的日子更加难过,这要是能跟阿玛同席,看一会府里那起子小人哪个还敢小瞧他,欺负他!

“二嫂这话可就错了——”

“好啦,大过年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永绶,保清,来,到曾祖母这儿来,明月既然喜欢蓉儿那丫头,就让她随着你坐好了,这过年最重要的就是热闹高兴,往年人多,处处都要讲规矩,那也是没法子,好容易今年没有外人在了,你们这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

孝庄一发话,先别说争执的双方怎样,单是有孩子的女人就暗自松了口气。裕亲王福晋出身跟博尔济吉特氏没法儿比,虽然孝庄敲打的是双方,但好歹没强制要求她的孩子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去,她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至于后宫那些女人就更不用说了,裕亲王福晋好歹在自己府里当家作主,想什么时候儿见孩子就什么时候儿见孩子,她们可是一年到头,就这个时候能光明正大地将孩子搂在怀里,要是被那个恭亲王福晋给搅了,那她们的冤屈跟谁诉去啊。

一想到博尔济吉特氏方才一口一个规矩,虽说是针对的大公主,可要真让她如了愿,说不得她们也得跟着遭殃,因为以皇上的心性,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单单冷落大公主的,哪怕只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他也会要求所有孩子都回到他们自己的位子上去,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无权无势没靠山的。

有孩子的女人们抱着孩子谢了恩,心满意足地喂孩子去了,可毕竟是不常做这样的活计,看得旁边儿一众嬷嬷心惊胆战不已。

康熙看看地上跪着的老婆子,心里也颇为不喜她大好的日子出来煞风景,只是毕竟是新年新禧的好日子,他又向来讲究孝道,对这些乳母保姆也向来尊重,略一沉吟道:“你们照应皇子公主,这一年也是辛苦了,就把孩子们的席面赏给你们吧,也别在这儿杵着了,都下去入席吧。”

虽然没能坐到阿玛身边儿,但能跟着明月,大公主也是高兴得很。明月待她向来亲切,今日又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让她高兴得喜笑颜开。

那拉氏大为得意,儿子保清和恭亲王家的永绶坐到了太皇太后身边儿,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啊,就连皇后留下的小阿哥都没这个福气呢。

“那拉姐姐,你这手腕儿上的翡翠珠串儿真好看,以前没看你戴过呢。”

她得意一笑,举起手腕儿细细端详:“这个啊,是前几日家里给送来的,原本是一整套的上好翡翠,都是从一块儿上头分出来的,水汪汪一丝儿杂质都没有,我原说自个儿不配戴这么好的东西,就都拿去孝敬了太皇太后,偏老祖宗心疼我,又把这个手串儿赏了回来,我原还不舍得戴的,可想想,到底是老祖宗的恩宠,若不戴,倒是不恭了。”

她斜眼看看脸色骤变的赫舍里贵人,得意的笑容还未绽开,便被佟嫔一声冷哼堵了回去:“本宫还当是皇上赏的呢,闹了半天,原来是娘家的供奉啊。谁宫里还没几件娘家给的私房宝贝呢,拿出来显摆什么?老祖宗要是真心疼你,就该再赏你套好的,拿出去一套换回来一件,这也值得炫耀?”

那拉氏脸色一僵,想反驳,可到底没那个底气。赫舍里贵人脸色苍白,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连怀里的小阿哥张着小手“啊,啊”地要桌上的果子都没反应。凭着那拉氏娘家那副破落户儿的模样,绝对拿不出这么好的宝贝,那这些就只有一个可能,纳兰明珠选择支持她了。

那拉氏虽生育了保清,可前头夭折的皇子实在是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那拉氏这个孩子就一定能够养大。明珠之前一直未明确表示过支持她,毕竟那拉氏是大族,如今宫里就还有个纳喇氏也跟他们同出一脉,若保清也养不大,那他的投资就毫无价值,毕竟那拉氏出身实在低微,如今在宫里也不过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而已。

可如今明珠既已选择支持她,支持保清,那他们母子的分量就大大不同了。保清过了年就四岁了,看这个情形,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这个孩子应该是立住了,那拉氏一族在这个时候给那拉氏送来这么多贵重礼物,显而易见是要支持她了。

赫舍里贵人暗暗咬牙,赫舍里氏一族虽然明着支持她,可她心里明白得很,他们哪里是支持她,分明就是支持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她怎么甘心!再过几年,等噶布拉家那个小丫头长起来,就没她什么戏唱了,她必须抓紧时间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只是,就算她有了孩子,赫舍里一族就会支持她了吗?她看看怀里抱着的小小一团婴儿,心里泛起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