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秋婷她们本以为事态平静了, 战战兢兢地正想挨过去。

结果那团黑气陡然尖啸起来,那凄厉的叫声几乎要把她们的耳膜刺破,病房里站着的四个人都被这叫声给吓得瘫软在地。

黑气并不愿束手就擒,聚成一张骇人的鬼脸,黑沉得不断翻滚,如同墨汁一样, 它想要从那块木牌上挣扎而出。

就在此时,水滴木牌金光大放,当中那个神女像似乎眼眸更加深邃些许,从绣口中吐出一道红线,红线在半空中集结成网, 牢牢地把那团黑气罩在中央。

黑气本欲继续挣扎, 但是它似乎奈何不了那个红网, 很快就被栓住了, 与红网接触的地方迅速冒起白烟, 越缩越小,消弭成无。

在黑气消散的那一刻, 木牌也“Duang”地掉回被子上。

傅景行指着那块木牌,嘴唇仍在发抖,“这是什么?刚刚从琛琛的身体里出来的又是什么?”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那块木牌安静地躺在被子上,仿佛刚刚的一切全是幻觉。

————

“什么?你要我把云霄山有龙脉的消息散布出去?”

周善镇定地点了点头, 她倒是没想到那个不到百米高的小山头居然还有个正式的名字。

文老有些奇怪,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周善摇头, “只是让你在村里随口散布一下谣言罢了。”

岂止是打草惊蛇,她要做的,是引蛇出洞。

布下锁龙阵的同换走潘美凤他们命格的都同云霄山下那个村子有关,这会是巧合吗?周善从不相信巧合,她让文老把云霄山有龙脉的消息在村里散布,不过是想钓出幕后人罢了。

现在玄学风水被打成封建迷信之流,龙脉这种听起来就滑稽可笑的东西,寻常人是不会相信的,就算有人相信,人又都是贪婪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这种消息外传?

毕竟云霄山按地制划分乃是厦塘村的地盘,厦塘村的人也没傻到让别人来分他们的油水这地步。

周善盘点了最近的黄道吉日,挑了阴历的七月初七,准备在那天把潘美凤同功德修行大善的周家平命格换回。

幕后人看中的应该是周家平的命格,周家平一身的功德金光,连带着妻子的时运都变得极好,至于潘美凤,她只是运气不大好,施法人换命格的时候不小心连累了她。

不过如此一来,受益者就有了两个命格,两命相争,总要分出个胜负,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周家平的命格胜出,但是潘美凤的命格也没有全输,而是蛰伏于那人体内。

周善要做的,就是挑动潘美凤那副命格,让她再度与周家平的命格相争,打破表面的寂静。到那时,受益者反噬,恐有性命之虞,要保住受益者的命,调换命格那人就该出手了。而两命相争的话,周善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大多了。

周善取出麒麟镇纸,手指在麒麟眼睛处点了点,血气从中丝丝弥漫而出。

血麒麟很快就出来了,它挺暴躁,“干嘛?小鬼头。“

周善笑吟吟,“请你帮我做件事。”

血麒麟用铜铃大的眼睛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想得美。”

周善于是狞笑着,又幻化出一条长鞭。

……

麒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血麒麟认怂了,“什么事?”

它好歹也是个修炼千年的凶物,就这样被一个小女孩给拿捏住……真他娘的不爽!

“你是阴物,最怕玄门子弟的道法,今夜我要布阵,于外界五感不通,你替我看着点,哪个方位有玄门子弟的道法波动,待我出阵以后告诉我。”

明知它最怕玄门道法,还要它看着,这是个什么道理!

血麒麟憋屈地点了点头,周善这才笑了,“放心,事成以后我喂你一盆公鸡血,不会亏待你的。”

血麒麟最喜血气,听到这句话它才勉勉强强不至于那般生气,摇头摆尾回了镇纸中。

周善在市里那条风水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如今正好可以用了。

很快就到伏夜,阳气已收,地煞尽出。改换命格乃是瞒天过海的大事,所以不能白天进行,必须阴气最盛的时候。一年中七月半的阴气是最多的,但是那一天鬼魅横行,容易出状况,所以周善挑的是稍微次点的七夕。

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天葵竭,地道不通”,是一个生命周期的结束,天道在这天对世界的掌控最差,所以逆天改命在此时进行成功率最高。

伏夜,周善先在大院里的四户人家门上各贴了一张“昏睡咒”,不到一炷香时间,原先还有点响动的院子就彻底安静下来。

她端出一小盆用公鸡血浸了七天七夜的糯米,把糯米沿着院墙洒了一圈,又拿出七根同样是公鸡血泡过的锁棺钉,在各个出口都钉上,然后用红绳把锁棺钉相连。

她拿出六根掏空的竹筒,以六爻之位钉在院中泥地,而后才进屋把昏睡的父母搬至这六根竹筒中央。

每根竹筒上都贴了黄符以后,周善才捏着鼻子端出自己白天在市场买的那一大盆新鲜猪血,把猪血沿着竹筒灌进去。地底隐隐有条血线现出,勾出一个法阵,周善父母恰好在法阵中央。

新鲜血气很快就把地煞给吸引来,但是因为那些糯米它们又不能进来,只能努力地把院子包围在中央,贪婪地吸收那些血气。如此一来,院子被阴煞给包围,阳气不能入内也不能外泄,方便她瞒天过海。

她设了个法坛,点上燃香白烛,把父母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然后用桃木剑挑起符纸,迅速在烛火上一过,符纸烧成灰烬。周善手一扬,那些灰烬就恰好各自落在父母眉心。

周善咬破食指,挤出血珠一弹,血珠稳稳地滴到那两团小小灰烬中,并且迅速渗进去。

十指连心,这是她的心头血。

挤出心头血,她的面孔也有些白,却还是倔强地高举桃木剑,对着法阵恶狠狠一劈,那六根竹筒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阴秽的血气也开始腾腾燃烧。

火光明灭,照亮她有些苍白的脸孔,她拿起法坛上那根柳条,在小碗内沾了几滴清水,往父母头上洒去,“化吾身,变吾身,万丈深潭去藏身!”

从竹筒内齐齐涌出六股清泉,从潘美凤与周家平的眉心里飞出两团光芒,被水柱挟持着往远处飞去。

这六股水柱唯有玄门子弟方能看到,等水柱回归,带回的就是他们真正的命格了。

潘美龙的妻子许登慧正在灯下缝衣服,这几年他们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本来还指望潘美龙用五鬼运财改善运道。结果不仅失败了,还把原本的低迷的时运压得更低,五鬼运财只能用一次,且最好是男子,她爸爸告诉她,她是女子,阴气重,不能去招五鬼,否则会死于非命。

突然,窗子处响动了下,许登慧放下衣服疑惑地走过去,正要把窗户关上,突然迎面贴来冰凉的水汽。

许登慧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躯悬浮在半空中,她头痛欲裂,似乎有两股力量在脑颅内争执,有一把斧头把她的脑袋从中劈开一样。

这种痛,许登慧只在父亲为她改善命格的时候经历过。

她整个人就像被阴寒入骨的水汽给包围一样,在这凉爽的夏夜里,她很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湿漉漉贴在身上,滴答滴答,水珠掉在地板上。

她张嘴想喊,然而似乎有水迅速灌进她的喉咙里,她连声音都发不出。

很快,许登慧的手脚就绵软起来,模模糊糊间,有两团金光从她的身躯里逸散而出,就像有些属于她的东西将要永远地失去了一样。

许登慧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两团光点,但是她的手已经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许家最为受宠的幺女,父母哥哥都疼她,她出生时命里就带煞,还好父亲是个风水先生,压住她的命格,让她全须全尾活到成人。然后她就遇到了潘美龙,第一眼看到那个汉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想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父亲说,她是天煞孤星,克子克夫克父母,娘家人有她父亲坐镇倒是还好,不会出事。但是若要嫁人,恐怕不出五年,潘美龙就会死于非命。

可她还是嫁了。

果然嫁过去不久,丈夫就出了急症,她当时同潘美龙感情正笃,于是上门跪求父亲,父亲决定为她逆天改命。

而他们知道的命格最好的那个人就是潘美龙的妹夫——周家平。

父亲侥幸才成功改命,至于被改了命的潘美凤夫妇还能活多久,就没人关心了。

许登慧本以为那个讨人厌的小姑子最多还能活个两三年,没想到他们的命居然如此之硬,硬是熬过了生死劫,又多活了几年。但是父亲告诉她,她的那副命格分到那夫妻二人身上,那对夫妻便只能享她一半的阳寿,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横死。

许登慧很讨厌潘美凤,她是天煞孤星的命,需要父亲百般维持才能保住性命,凭什么小姑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上等的命格和旺夫相。

许登慧昏迷之前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她的命格,她再也不能让别人夺去了,她不要再过以前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

她正在娘家,许登慧在彻底昏死之前终于摆脱了水柱的挤压,凄厉地叫了声,“爹!”

隔壁厢房很快就传来许志国的惊呼声,“慧儿!”

与此同时,云霄山上,雷霆炸起,直直劈向龙脉里盘着的那团红光。

血麒麟扬起兽蹄,仰天长啸。

————

不一时,水柱回落,一强一弱两团金光跟着回归没入周家平与潘美凤眉心。

周善这才放下心,原本撑着她的那口气一松,她跌坐在地。

如果命格不能顺利交换,或者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周家平跟潘美凤可能会死,而她也会遭到反噬受到重创。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周善也不敢掉以轻心。幸好,成功了。

周善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很快,命格复位,水柱回归,那六根竹筒也倒了,上面贴着的符纸烧成灰烬。

在竹筒倒地的那一刻,周善的脸上迅速涌上一阵殷红,她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淋漓地洒在地上。

周善朗声道:“四方神公,这口血就当做是山辞孝敬尔等的,请归位吧。”

那口鲜血很快就被土地吸收得一干二净,院子里笼罩的阴气也慢慢退却,重见风清月明。

周善从指缝中看了看那弯弦月,还是忍不住笑了。逆天改命不是易事,她与天相争,胜了!

她打坐片刻,将将恢复元气,就感觉院中气机微微一动,周善不动声色地直起腰,绕着她洒下的糯米转了圈,很快就发现几处被扒动的糯米以及上面的……小纸人。

因为糯米沾了腥黏的血,所以纸人并没有及时脱身,四肢一动一动试图从米上爬起,很快这些纸人就察觉到什么,齐齐转过那个圆圆的脑袋,盯着周善站立的地方。

虽然这些纸人并没有五官,但是七八个纸人转过脑袋盯着她的感觉还是异常诡异瘆人。

这是“撒纸成兵”术,与她叠出的纸鹤类似,纸人纸鹤都能够充当施法人的眼睛,纸人所看到的东西,施法人也就能看到。

周善也知道自己被对方发现了,不过她并不在乎,打了个响指,那些纸人身上就着起了火,烧断了施法人与之相连的那点契机。

她很快就把院子恢复原状,人也抬回到屋里,但是锁棺钉和红绳却还没拆下来。

这两样物事,足以抵挡寻常宵小了,她事情尚未做完,总不能让后院起了火。

周善拿起匕首,深吸口气,脚足在院墙上轻点,然后提起纵身而起,几个跳跃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很快,她就来到云霄山。

云霄山已经被布下偌大个风水阵,隔绝外界视听,不过她慧眼未闭,山中景象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金一红,一龙一麒麟正在山间打架。

时不时还有闷雷炸起,血麒麟很吃亏,它是阴物,龙脉却是祥瑞,于是天雷盯着它劈,那团冲天的血煞被劈得浑身焦黑,血麒麟也狼狈起来。

周善却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血麒麟很快就发现了她,“帮忙。”

周善笑眯眯道:“不帮。”

她放出血麒麟的本意是让它盯住玄门道法,孰料它竟如此贪心,发现云霄山有龙脉以后竟妄图吞掉龙脉壮大自己修为,现在好了,撞上了硬桩子,活该!

血麒麟急了,一急章法就乱,很快就被龙脉摁倒在爪下,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周善这才不疾不徐地出手,匕首从手上激射而出,锵地一声,陡然暴涨的煞气把龙脉钉于山石之上。

从县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见到那把匕首,气息蓦然乱了,“我许家的传家宝怎么在你手上!”

周善慢慢转过身子,看到一个身着中山装,手里还拿着个根棒槌的老人。

那根棒槌通体黝黑,顶端却有几个大孔,时不时还有紫光流动,显然是个法器。

许志国一脸阴毒地盯着她,“我儿子在哪,他的法器为什么在你手上?”

周善神色淡漠,“你说那个中年老大叔?死了。”

她这句“死了”轻描淡写,却成功地点燃了许志国的所有怒气。

许志国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既然你今天撞到我手上,我就拿你生祭我的法器,为我儿子报仇!”

周善笑了,淡淡地弹了下自己的指甲,“你废话忒多。”

可笑,拿她生祭法器?也不知道这老头吃不吃得消。

周善虚虚抬手,“四方神石,听我号令!”

她是山神,这云霄山,自然是她的主场。

山石松动起来,朝许志国那个方向飞去,许志国慌忙拿起棒槌抵挡,他把棒槌放在嘴上呜呜吹了几下,周善才知道原来这怪模怪样的法器不是棒槌。

许志国的法器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就把前面几块石头震成湮粉,但是紧接着就有更多更大的石头往他这里飞来,牢牢地把他压在下面。很快,他的法器就脱手而出,许志国整个人都被压在石坑下。

周善颇为惋惜地摇摇头,“真不中用。”

许志国神色大骇,“你究竟是谁!”到底是哪个老妖怪教出的弟子在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

周善并不想回答,仅是动了动手指头,眼看山石就要把他彻底埋了。

许志国忍不住疾呼一声,“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