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早饭了,因为离县城远,干部们有许多人就住在大院里,油漆剥落的饭桌上放着一大钵老南瓜,一碗干腌菜,炒萝卜,还有一大盆白菜。大家一边盛了饭随便蹲在地上吃,一边讲些趣闻轶事,倒也自得其乐。杨俊清满满装了一大碗饭,挟了菜,看到计生专干刘雄,就说:“老刘,吃过早饭我到你们计生办来看看,你让大家先不要出去。”

“好的。欢迎杨书记光临指导!”刘雄三十多岁,穿着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人。

计生办是单独一座二层小楼,一个医生,一个专干,两个队员,一共四个人。这些年国家人口政策抓得紧,县里乡里挤奶似的建了这栋国策楼,有手术室,有档案室,有办公室,每个工作队员还有一间宿舍,比政府那小木楼强多了。杨俊清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在等他,小木桌上摆了几个苹果,还有花生瓜子什么的,见了杨俊清,老刘带头鼓掌。

“嘿!想不到你们计生办还很富裕!”杨俊清一脚跨进门,笑嘻嘻地说。

“富不富裕你以后就知道了!”老刘带着大家拍着巴掌,笑容满面地说。

“是夹道欢迎么?”杨俊清就笑笑,“可惜人少了点。”走过去在唯一的那位女性也就是医生身边坐下,这是一个年轻单瘦的女孩子,秀秀气气的脸,一头长发垂到腰际,见了杨俊清就有点不自然,杨俊清爽声一笑,“小姑娘贵姓?”

“还小姑娘呢!都二十多了!”女医生莞尔一笑,顺手递给他一个苹果,杨俊清接过,也不娇情,一口咬了差不多一半,“嗯!好吃!吃惯的嘴,跑惯的腿。以后我要谗了,就往你们这儿跑!”

“好说好说!只要你杨书记为民作主!”老刘笑嘻嘻的。杨俊清知道这倒是他们最大的顾虑。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最难,难就难在上下不讨好:老百姓骂断子绝孙,上面批评工作不得力。于是吐掉苹果核,揩揩手,说:“我么?充其量只是个督工头,以后,业务上的事,大家做,扯皮难缠的事,有我。如何?”

“好!”女医生林影和年轻队员张春旭李博林高兴地叫了一声。

“嘿,杨书记,正要请示你:下个星期就要开始全乡育龄妇女孕娠大检查,二十多个村,每村一天也要二十多天,还有许多人根本不把检查当回事,爱来不来。下半年有县市省的三级大联检,这些资料是不可或缺的,很头痛!”刘雄吐掉瓜子壳,认真地说。

“这倒是个问题!”杨俊清沉思着,“那这样吧:你给全乡每个育龄妇女发份通知,写明几日几时到乡政府大院统一进行孕检,不到的罚款50元。我让老欧也盖上派出所的章子,让他们去兑现。”杨俊清在红林镇也做过计划生育工作,也不外行。

“好啊!这是个好办法,有些刁民,不吃软,只怕硬!”林影一脸灿烂的笑了起来。说说笑笑差不多了,杨俊清拍拍屁股,“那就这样吧?我下午要和老欧进城开会,我先走了?”

“嘿!真是巧了!我正好要进城办事,可不可以沾您一回光?”林医生美目流盼,杨俊清就有点心猿意马:“好啊!俗话说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和您这样的美女同车共乘,该是多少年所修?”杨俊清哈哈一笑。

“可是啊!”队员张春旭诡秘地一笑,“在胡水河,林影可是天字第一号美人!”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一缕红晕,飞上了面颊,林影惊鸿一瞥地看了看杨俊清。杨俊清却已走出了国策楼,有好长时间没回老家了,娘也许一见面就要数落自己的婚事:工作七八年了,也谈了几个女朋友,可一个也没有谈成。老人家一生勤俭,希望不多,姐姐杨俊芳已经出嫁,哥哥杨俊明也结了婚,只想自己,成了老大难,这几年调来调去,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眨眼就成大龄青年了。

下午,欧阳平开了派出所那辆老式吉普车来接杨俊清。杨俊清提了公文包坐在后面,开到国策楼,林影戴一顶很好看的太阳帽,穿紫色薄呢长裙,一袭乌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手里提个小小坤包,正站在门口。老欧就笑:“林姑娘今天好漂亮啊!”

“欧所长你又笑我!”林影倩然一笑,很轻盈地跨上车,坐在杨俊清旁边。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杨俊清感觉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就暗暗地责备自己:好歹也在社会上混了七八年,咋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如此沉不住气?于是赶紧凝神屏气,按住意马心猿。

吉普车在简易公路上奔跑着,扬起滚滚烟尘。三个人都有没有说话,两边的田野里已没有了庄稼,山上也是光秃秃的。蓝天白云,山清水瘦,公路边也难得见几户农舍,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只有吉普车的嗡嗡声。杨俊清感觉这样憋下去不是个事,就匀了匀气,问林医生是哪里人,哪个学校毕业的。林影回答说是星沙人,本市卫校毕业的。杨俊清就一笑:“那你也算是支援边区了。”

林影却低了头,红了眼,带哭腔说:“发配吧!也是我命不好。”杨俊清就一怔,狠狠地掐一把大腿:真见鬼!怎么会提这种蠢问题!隔一会儿,又问:“林医生找男朋友没有?”

“谁会看得起我们呀!”林影擦擦眼睛,杨俊清就笑:“你是翘着尾巴过日子吧?”

“是啊!俺要再年轻二十岁啊,保准天天追你!”前面开车的老欧哈哈一笑。

“欧所长,你就会拿人开心!”林影扑哧一笑,杨俊清就松了一口气。吉普车一路颠簸着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永平县城。这是一个山区小县,座落在群山环绕之中,依山势而建,街道狭窄,又正值下班高峰,满街都是行人和自行车。欧阳平开着满身灰土的吉普车,慢慢悠悠地跟在车流人流后面。

“嗤。”从旁边横过来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高挑的姑娘穿一件兰色风衣,老欧硬生生把吉普车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