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风本就遒劲猛烈,这一点在夜里格外明显。

车外夜风阵阵,沙尘滚滚,车内一阵静谧。

柳明溪讨好地将脸贴了贴某人冷峻的侧颜,又往他的薄唇轻啄一口,再次柔声细气地唤了声,“殿下……”

赵政霖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他向来是稳拿大局的人,何曾有过被人左右情绪的时候,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微微凝眉,稳了稳心神,归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阖上眼眸。

他淡淡地嗯一声,说了句“睡吧。”语气已然恢复淡漠,一如往常。

对于他的转变,柳明溪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正中下怀。

更何况,她折腾了一天,本就需要休息,却苦难于没有那个机会。

她还想退而求其次,静心修炼一番,结果修炼又不成,反被他骤然打断,这多少都有损她的经脉,需要静养才能恢复如初。

车厢内一阵寂静,柳明溪识趣得没有赘语,她把脸贴在他胸口,不多时便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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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怀中人终于安定下来,赵政霖半眯着眼眸,默默地觑着她安然的睡颜,竟感到无比的安宁,事实上,每当她乖乖待在他怀中,他就能感受这般安宁,祥和。

在没有她陪伴的时候,他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只知道杀戮,争权夺利,力争上游,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心仿佛一处永远照不进阳光的深渊。

自从有了她,赵政霖就成了凡人,从此有了七情六欲。

若是从不曾拥有,他便不会知道,一旦拥有,他就再也不愿意失去。

与他不同的是,柳明溪却一直在付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还被他一再牵连,伤害了家人,背负了无尽的耻辱和数不清的骂名。

她还是爱笑的,只是她再也无法笑得像初见时那般明媚。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再也无法再向他敞开心扉。

赵政霖曾经对此不以为意,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也有了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而且这颗心不论是在她喜悦时,还是在她悲伤难过时,又或是在她无助彷徨时,都会让他感同身受,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她的感受。

终有一天,他会将这些年扎在她身上的利刺一根根,全数拔去,让她像从那样,对他不设防,且只对他不设防。

他需要拔去的第一根刺,是曾多次对她下手的安如玉,这也是让她不愿意再回诚王府的根本原因。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理智很快就回笼。

安如玉暂时还动不得,那倒不是因为安如玉本人,更不是因为他对安如玉还有何种特殊的情感,而是由目前愈发严峻的朝堂格局所决定的。

作为大周惟一的国公爷,敬国公安文谦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

他擅长审时度势,他身后的安家和赵政霖一样,在一年多前那次政变选择了赵政淳,从中崛起,在几大家族中占据高位。

虽说大周的国姓仍是赵,但整个朝堂几乎已被安家的人把控近半。

赵政淳那个蠢的,眼看安家的势力越来越强盛,非但坐视其强大不管,居然还与虎谋皮,妄想利用安家的手来钳制他。

当然,也不排除他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实则只为了等着看一切两虎相争的好戏。

安文谦可是出了名老狐狸,即便赵政霖在他手上也讨不到好处,但赵政霖胜在手握大周近六成兵马,整个南疆,西疆都在他的控之下,谁都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是在乱世,他自然无所顾忌,但南疆大局已定,西域暂且不会对大周构成威胁。赵政霖的作用渐渐不那么明显,他却因手握重兵而成了新帝赵政淳的心头大患。

更何况,统领大周万千雄兵的虎符一直握在镇北王手上,赵政霖再强大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格局之复杂,形势之严峻,根本就不是柳明溪这样的后宅女子所能理解的。

事实上,安家代表着文臣和赵政霖所代表武将的势力早就在暗地里较劲。

但是那一切都还只是暗地里,表面上,他不论与皇帝,还是与安家都是一团和气。

安如玉正好是这三方势力之间的一块遮羞布,若是他动了安如玉,那就是把暗斗改为明争。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大业未成,还有那么多的局等着他去布,京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去一一收拾。

他要从镇北王手中取回虎符,还要利用安家之手铲除镇北王。

简言之,朝堂上已然闪烁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亟需他回京主持大局,渡过难关。

夜色中,赵政霖面上的神情愈发阴森可怖。

他做事向来都是有条不紊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超出他预料的事情,但凡柳明溪沾上边的每件事,都变得愈来愈失控且让人无从琢磨。

为了让她放下心防,他确实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的本意只是将柳明溪安抚好,并牢牢握在掌心。身为男子,他要先把后宅安定好,再谋求大业,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原以为,柳明溪还心系于他,他会给她一个名份,也会让她为自己生下子嗣。这一切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如今显然偏了道,远远背离了他的初衷。

柳明溪太过执拗也太过倔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超出他对于曾经那个她的认知,于是一切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而最为失控的却是他自己。

赵政霖重新阖眸,他低低叹口气,这样的偏离很不好,他得将一切引上正道才是。

墨眸重新睁时已恢复如常,如同烙印在心的冷酷阴鸷,又如铭刻入骨的森寒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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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柳明溪清醒过来时,发现赵政霖依然坐那里,不动如山,而她就睡在他怀里,他有力的臂膀也仍缠在她的腰上。

她才稍稍动了动,赵政霖便随之睁开了眼眸,一双深不见底的暗眸中仿佛充斥着无情与淡漠,让人遍体生寒。眼前的人还是赵政霖,他看起既陌生又熟悉。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微怔,她觉察出来他似乎有什么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