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江朗亭是在旷野遇见她。

当时瞧见小丫头一架板车拉了人去埋葬,青天白日烈日高照的他凑上去拦住,问车上人是谁,结果她垂了头,眼皮子都懒得抬,爱答不理、不发一言,只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他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没奈何挪到一旁。

事后他默默想了一会儿,确定无疑是自己罕少的好奇心偶尔蓬勃旺盛,让他去窥探了一个正好在自己身边路过的人。嗯,一定是这样的,虽然他半点都不觉得丢脸。

而这一次,江朗亭仍是在旷野遇见她。

方才他侧卧在一棵大树上正无聊得对着月亮神游太虚,却被一群人呼喝的声音惊了回来,从那树叶间拿眼一瞧就见一个小东西跌跌撞撞在前头跑,一群大汉在后面追。他施了轻功掠过去,那丫头便堪堪摔在自己脚边。他救了她。

事后他又默默想了一会儿,确定无疑是自己罕少的同情心偶尔蓬勃旺盛,让他去解救了一个正好倒在自己脚边的人。嗯,一定是这样的,虽然他半点都不觉得牵强。

如果上两回他给自己的解释都是“偶然”、“巧了”,那接下来的这件事便叫他开始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他居然收留了苏施!

当时两人面对立着,苏施一身仆役的玄黄衣裳,右脚下跑的太慌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鞋,嫩白的脚丫都是泥垢,还被尖利的石块割破了几道口子,此时那血水混了污浊裹在一起,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先前心慌的时候不觉得疼,这时候那股子疼劲儿攒着翻上来,她止不住嘴里“嘶嘶”的抽冷气。江朗亭瞧着她,教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把这只脚藏在身后又疼得不敢使力,就赶紧又收回来踩在左脚背上。

方巾也慌里慌张的时候不知挂在哪儿,此时一头青丝乱糟糟地披在身后,在风里吹得打了结。脸上的瘀伤不曾消去,巴掌俏脸分了几块颜色,瞧上去煞是骇人。

已是夜深,她忍不住抖了两下,打了个喷嚏。

江朗亭倒是立得笔直,把这小东西打量几遍,轻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苏施眼瞧着他杀人于无形,一招致命,心中已是又惊又喜:倘若自己也学会这等厉害功夫该有多好?有了这身武艺,想为父母报仇、为自己雪耻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她甩了另一只鞋赶紧扑上去,跪在江朗亭身后抱住恩人的衣角。

江朗亭眉头一皱,又展开来,背对着她摇了折扇,问道:“救你便救了,你还要如何?”

苏施眼里没有丝毫羞怯,语气十分诚恳坚定,答道:“我要跟你走。”

江朗亭转身过来仰天轻笑,眼神更加疏离,不动声色把自己的衣角撤了回来,苏施又要拽住,却被他敲掉了手。他瞧着这双小狼崽一般闪闪灼灼的眼睛,自己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他是个多么讨厌累赘的人,生怕身后有个如影随形的尾巴让他不自在。

可是,几年后,江朗亭却只求这个小尾巴长长久久地跟着他,琅琊谷这般四季如春的仙境失了她,竟是魅力全无半分不值得他流连;江湖这般逍遥有趣的地方失了她,竟是神采黯淡半分不值得他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