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仇离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彻底说服徐寒。

但少年却是终于在这几日的以来第一次迈出了走出院子的步伐。

楚仇离并没有问他所去何处,而徐寒也并未言说的意思。

小小的院落中,便只余下了楚仇离一人。

中年男人在院子中呆坐了良久,暗觉无趣,便从屋中提出一壶美酒便要自饮自斟。

只是酒未倒满,院门处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楚仇离愣了愣,暗道莫不是小寒去而复返?他赶忙站起身子,推开了院门,而入目的身影却让微微一愣。

“青衣...”他看着眼前这张美艳的脸庞,轻声唤道。

一身的女子,对着他展颜一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中年男人听闻此言,这才回过了神来。

“请,请,请!”他赶忙笑着言道,将女人迎进了屋中。

不大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女人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喜。

素来我行我素的中年男人,脸上少见地浮现出犹如少女一般的羞涩,他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正要收拾...”

这样的辩解自然苍白无力得很,青衣女子白了男人一眼,但最后还是在那木桌旁坐了下来。

男人见状也在她的身旁坐下,手却不露痕迹的捋了捋自己头上杂乱得如鸡窝一般发丝。

女人将他这点小心思看的真真切切,却并不点破。

“元归龙死了。”她冷不丁的言道。

正在小心翼翼整理自己仪容的男人闻言,又是一愣。

他脸上那股犹如少年见着心仪的女孩时的兴奋劲瞬息褪去,然后他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

女人在那时转头看向楚仇离,眸子中带着一缕说不出的阴寒。

“那你呢?”她如此问道,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神情变化,似乎有些哀怨。

“什么?”男人如梦初醒一般的看向女人,脸上的神情是故作镇定的茫然。

冉青衣见到了这个时候楚仇离还要与她虚与委蛇,她脸上的幽怨便瞬息化作了愤怒。

“穆玉山、元归龙、林守。”

“整整三条人命啊...”

“窃命之法真的是如此给你挥霍的吗?救了他们,你还能剩下多少的寿元?”

女人的声音很大,带着愤怒,带着不解,当然还有隐藏在这些之下的深深的担忧。

男人既然将这些听得真真切切,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提起了之前放在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那又如何,总归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一刻,男人愁然的语气与脸上落寞的神情,似乎触痛到了女子。

冉青衣脸上的怒意垮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言道:“跟我走吧,盗圣门就剩下你我二人了,让我救你,好吗?”

这时,女人无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话里的语气,都极为诚恳,甚至带着些许乞求的味道。不得不说,这样的冉青衣让楚仇离的心在那一刻升起了一丝冲动,但很快他便又将这样的冲动抑制了下来。

他看了看女人那张漂亮道极致的脸蛋,似乎岁月从未有从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还是那十八岁的模样。

那时他和她还是宗门中公认的金童玉女,只是一场灾祸来得太过突然,十八岁的他们便被迫背负起了振兴宗门的重任。于是怀揣着这样的责任,他们终于渐行渐远...

“不了。”总是心头有千般的留恋,男人还是在那时果决的摇了摇头。“我的注已经压下,我的子已经落盘,你我注定无法同路。”

这样的回答其实早在冉青衣的预料之中。

他总是如此固执,这样的固执曾让她心折,如今又让她心疼。

“你赢不了的,没人破得了这局。”她直视着男人,想尽最后一丝努力挽回他的决意。

“那我会尽可能输的漂亮一点。”楚仇离笑了起来,如此真切,宛如十八岁的夏天。

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终是收起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她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一拂衣袖,决然而去。

中年男人看着那消失在眼帘中的青色身影,又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醉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破败的庭院,他眸子中的光彩渐渐变得空洞,随即喃喃言道:“十八岁...”

“真好。”

......

祝贤在长安城中有许多别院。这些别院在平日里大抵派不上什么用处,只待祝首座某日来了兴致方才会去其中住上一两日。

不过这些日子,这些别院可就热闹了起来,来自大周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入住其中。其中最大的别院,名为飞雪院。

作为作为大周宗门执牛耳者的玲珑阁便入住其中。

平日里这飞雪院中,院门紧闭,玲珑阁中的人士也鲜有外出。

但今日夜色方才降下,长安城中华灯初上。

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飞雪院的院门前。

“宋执事,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一位弟子恭敬的朝着紫袍少年拱了拱手,如此言道。

而紫袍少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弟子便会意地退了下去。

“夫君...我...”紫袍少年的身侧,还站着一位女子,身着白衣,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她此刻眉头微皱,不无担忧的看向少年。

“怎么了?”紫袍少年朝着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温柔的为她捋顺额前被春风吹乱的发丝。

女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抓住了少年的手,轻声言道:“我不想走,我想在这儿陪着夫君。”

紫袍少年冰冷的脸上浮出一抹柔色,他轻声言道:“你先回门中等我,不消数月,我便回来。”

女子哪能信他此言,她生来聪慧,这长安城中的一切看似长夜司与玲珑阁,占尽天时地利,那徐寒也好,天策府也罢,似乎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但若真是如此,少年又何须急着将她送回玲珑阁。宋月明越是表现的云淡风轻,她的心里面便越是不安,她甚至隐隐觉察到,宋月明的心思似乎并不仅仅在这长安城的皇权之争上,他还有其他的谋划,而这样的谋划,必定凶险至极。

夏紫川想着这些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话就要出口那一刻,却又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最后只是轻声言道:“嗯,我等你。”

少年点了点头,门外的马车开始催促。

夏紫川终于还是在依依不舍间登上了马车,她没有回头,因为或许一回头,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再也藏不住。但那样是不对,大战在即,她不想让宋月明的心中有太多的挂牵...

马车木质的车轮,压在长安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紫袍少年负手立在院门口,看着那马车渐渐远走,直到马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眼帘,他依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嗒。

嗒。

这时一声轻响,将少年从纷飞的思绪中叫醒,他摸了摸自己的发丝,上面湿哒哒的,他若有所悟地抬起头望向天空,阴霾的天际一滴雨水落下,正好滴入了他的眼眶。

他忽地记起了小时候,在家乡听过的一个传说。

他们说,雨从天上来,经过人间,深入地底,它连接着生者与亡者,沟通着凡尘与黄泉。所以家乡里的人总会选在雨后祭祖,以为这样便可以将生者的想念与哀思,传达给地下的亡者。

想着这些的宋月明伸出了手。

雨渐渐大了起来,在他的手掌中,汇成了一小摊积水。

宋月明将手在那时放到了自己的身前,他看着那滩雨水,轻声呢喃道:“在下记得呢。”

这话说罢,他的手掌便微微一斜,雨水倾落在了石板上,顺着石板的缝隙渗入地底,转眼消失不见。

而在远去的马车上,夏紫川低着头,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夫君,你一定要活下来,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

阴暗的房门中,生得紫色瞳孔的少女,接过了黑袍男人递来的令牌。

女孩脸上的神情漠然,像是一尊雕塑,无悲无喜,无怒无哀。

她只是看着那张紫色的令牌,仔细的打量着上面的每一个细节,似乎想要从上面找到一点关于那个男人曾经的蛛丝马迹。

身着黑袍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很是识趣的安静的立在一旁,低着脑袋。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莫百息的光景,紫眸少女终于抬起了头看向男人。

“他只让你带回了这个吗?”女孩如此问道,眸子中依然看不出悲喜。

男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然后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令牌,紫眸少女微微一愣,随即将令牌翻转了过来。

入目的是一枚短小的寸剑,看似极不出奇,似乎只要是一个寻常工匠,都能打磨出这样一个事物。

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却让女孩儿用尽浑身力气所保持的冷静与漠然,在那一刻有了崩溃的痕迹。

砰。

伴随着一声脆响,那森罗殿中诸人都奉之为圣物的紫色阎罗牌便在那时落地。

黑袍男人的心头一跳,正想着要不要帮眼前的女孩捡起这事物,但女孩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出去。”短短两个字眼,里面却包裹着浓浓的颤音。

男人一愣,他看向少女,发现少女对于紫色阎罗牌的掉落犹若未觉,她只是直直的看着那一枚寸剑,不愿转眸,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男人默然,他朝着女孩点了点头,恭敬的退下。

随着男人的离去,房门被缓缓关上,房间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即消失,被阻挡在了房门之外。这无边的黑暗,好似给了女孩儿一些勇气。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双手一起将那寸剑紧紧握住。

她握得很是用力,就好似要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般,就好似哪怕她有一刻松懈,便会有什么重的东西从此离她而去。

她脸上的漠然在那一刻终于彻底崩溃,她咬着牙恶狠狠的言道:“即使到死,你也还想着要回你那冰冷的剑冢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黑暗的房间里一片静默,她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