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洁又朝沈度道了谢, 再三拜托他照顾好祝娴容,这才领了她告辞出去。

“你平日不是能说会道的么, 怎么刚才跟被吃了舌头似的?”一回屋祝洁就打趣祝娴容道。

“姑姑,你就别打趣我了。”祝娴容这会儿脸都还发烫呢。

祝洁轻轻摸了摸祝娴容的头发道:“冀侯虽然年岁大了些, 但无论样貌还是德行都是万里挑一的。”

“姑姑!”祝娴容羞得都跺脚了。

“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九娘?有些事如果你心里有了决断,现在就不是该害羞的时候。”祝洁道,她以前也是身在富贵乡,任它外面的世界怎么折腾, 也不关她的事。这一次济南城破, 她险些沦为贼人玩物, 祝洁才醒悟过来, 有沈家这样一门姻亲是如何重要。

祝家本有些胡人血统, 女儿家虽然也读女戒,崇贞静,但骨子里自有其野性奔放的天性。尤其是大乱将至, 更不是扭捏作态的时候。

祝娴容被祝洁说得一愣, “姑姑, 他, 冀侯他已经……我总不能给他做小吧?”

祝洁道:“我们祝家的姑娘自然不能作践自己。你心里既然不反对这桩亲事, 那你也该知道,天下想将女儿嫁给冀侯的人不胜枚举,这世道越是乱,想嫁他的就越是多。”

祝洁说得已经很露骨了。

祝娴容道:“姑姑,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洁道:“傻孩子,姑姑这是为了你好。你与冀侯将来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太多,若这一次你不趁机在他心里留下印象,将来冀侯再议亲时,就未必会再想起咱们祝家。”

祝娴容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姑姑……”

祝洁道:“九娘,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当知道该怎么做的。”

祝娴容的确没叫祝洁失望,她很明白她姑姑说的道理,被贼人所掠的经历谁也不想再来一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很自然的就会对安全和权势极度渴望。

祝娴容曾无数次恨不能手刃高泰,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直到后来沈度解了青州之危,她才得以逃脱,但高泰却逃之夭夭了,祝娴容心里总积着一股怒气,定要亲眼看着那贼人授首才能解气。

次日沈度天还没亮就起身出发了,黄昏时赶到下一个驿站,却没想到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就见祝娴容被一队侍卫护送着也进了驿站。

沈度虽然应承了祝洁照顾祝娴容,却并不一定要亲自护送,他回信阳的事自然也不愿因祝娴容而耽搁,所以另外派了人马护送祝娴容。却不想祝娴容这姑娘如此好强,竟然骑着马赶了上来。

若是昨日晚上祝娴容羞红的脸蛋和矜持的举止让沈度没往多想的话,今日她的这番举动可就太明显了。

沈度并未理会祝娴容,次日早就是天没亮就动身。到晚上时果然又见祝娴容追了上来,这两日连着骑马,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有些吃不消了。

祝娴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济南城破时,她身边跟着的侍女都被贼人抢了去,若非高泰看中她,她也不能幸免。如今她身边没有人伺候,护卫她的那些个侍卫也没有那么细心想着给她临时找个侍女伺候,所以一切事情都要祝娴容自己动手。

祝娴容艰难地脱了自己的裤子,大腿内侧的血泡已经磨破了,她咬着牙清理了一下,心里有些委屈,冀侯应该看出她的心思了吧?可却一点儿表示也没有,这让祝娴容既觉得挫败,却又有另一种兴奋,一种征服的兴奋。

第三天沈度依旧是天没亮就再度出发了,祝娴容站在窗户边遥望着沈度离开的背影,咬了咬贝齿,转身下了楼,她就不信沈度能一直无视她。

到晚上沈度看见祝娴容时,她走路的样子都已经变形了。祝娴容自己也知道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所以主动求见了沈度。

乐山进门禀报时,刘询含着笑意地看了沈度一眼,冀侯的桃花运向来就不错,被姑娘家追上门来的事也不是第一次。

沈度没好气地扫了刘询一眼,对乐山道:“我马上出去。”

沈度和祝娴容所站的位置是驿站的天井中,如今已经离信阳不远了,驿站也越来越繁华,天井里算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还有一架紫藤。

紫藤架下既可以避嫌,又可以遮掩一定的视线,算是很不错的说话的地方了。

祝娴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知道沈度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嫌,如此更显得他品行端正,可在小姑娘心里却还是觉得委屈,他就那样急于撇清么?

祝娴容的脾气可不比安乐公主来得小,身为祝家的女儿,她从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侯爷,听我姐姐说,当初她邀我去信阳小住,侯爷也是同意的?”

沈度没想到祝家的女儿也会如此直白,和五嫂祝娴月却是完全不一样。

“我……”沈度话还没出口就被祝娴容打断。她不敢听沈度说话,怕自己听了就没勇气说完下面的话了。

“我愿意等你。”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像似花掉了祝娴容一辈子的勇气,不过她并没因此而低下头,反而更加仰高了脖子看向沈度,只为等他一个回答。

可是沈度并没如祝娴容想象中那般露出激动或者感动的神情,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薄怒。

等他?

祝娴容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微昂的下巴虽然说不上是恩赐于他,但她想必是觉得她在包容于他。

以祝娴容的年纪能等多少年?她这是笃定安乐在他身边不会待太久?祝娴容的底气是哪里的来的?沈度微加思索就不难找到答案。

所以沈度才会觉得愤怒,进而开始反省自己。

沈度的沉默并没让祝娴容低下头,她的脖子反而昂得更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起劲儿。

小姑娘的赤忱就是这样的,的确难能可贵,她们认为她已经将自己最好的最宝贵的东西捧到了你的面前,你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若有所负那就是薄情寡义。可在她们付出之前,却从来也不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负担她的这份情义。

家里那个沈度都觉得有些负担不起了,对祝娴容这样的小姑娘自然只能更敬而远之。

不过沈度从姬央身上吸取了很好经验,若是他的话拒绝得不够彻底,祝娴容很可能就会自行演义出另一番多情的解释,然后引来无数的麻烦。

“承蒙祝姑娘厚爱,只是你不必等我,也等不到我。”沈度说完后,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祝娴容无力地靠向紫藤花架的柱子,她没想到沈度会拒绝得那么彻底,她连矜持都已经不顾了,他却……那么残忍。

祝娴容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伤心加难堪让她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顺着柱子下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简直是闻之令人落泪,刘询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却也没敢说话打趣沈度。

刘询只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些小姑娘总是仗着家世和容貌好一点儿就有些目中无人,以为她们只要点点头,就能让男人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可她们却不知道,多情的男人实则才是最无情的。

祝娴容哭了良久,也不见沈度重新现身,她心里再无半点侥幸,回了屋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最后还是刘询好心,让人在门外看着点儿,万一听见什么动静儿,可得赶紧踢门进去救人呢。

沈度回到信阳时已近黄昏,先去泰和院跟戚母问了安,说了说青州的事情,正要离开却见戚母揉着太阳穴道:“哎,人老了,越发不中用了,这才秋天呢,睡觉就冷得头痛了。还是阿阮细心,给我做了几条抹额。”

被戚母称作阿阮的便是沈度的姬妾阮韵。

沈度顿住身,戚母是很少过问他房中事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给出暗示。

沈度从泰和院离开后,吩咐乐山开箱子从这次的战利品里挑拣几样贵重的给阮韵送去,不过他人却没打算往上珍苑去,而是直接去了北苑。

只可惜沈度想象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卷着一股香风扑入他的怀里,重光堂内鸦雀无声,只一个守门的小丫头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瞌睡。

“公主呢?”

沈度的声音吓得小丫头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然后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颤声道:“公主出门了。”

姬央回北苑的时候,华灯已上,沈度手里握着书卷正靠在榻上看书,姬央脚步未停地转到了屏风后面更衣,嘴里随意地道:“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想我来?”沈度的人已经靠在了屏风边,看着玉髓儿给姬央换家居常服。

玉髓儿的手抖了抖,只听姬央道:“你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玉髓儿应声退了下去。姬央自己拢了拢衣襟,这才转身面对沈度,“侯爷来之前应该先派人来说的,也就不用空等了。”

姬央擦着沈度的肩膀走出去,边走边道:“今天玩了半日可真累,我先去泡一泡澡。”

小公主的冷淡是一点儿遮掩也没有的,沈度揉了揉眉心,回来没见着人时,他心里本已经有些不悦,姬央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若是以前沈度恐怕早就转身走人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他对姬央的耐心了。

只不过沈度还是过于高估了自己耐性,在姬央快要把自己泡脱一层皮时,他终于进去赶走了玉髓儿和露珠儿。

姬央将肩膀往水里沉去,看着沈度转身拿了大棉巾摊开在她眼前,只好认命从水里站起身,任由沈度把自己裹起来抱到床上。

姬央背对着沈度坐在床上,她肩头还有水滴,沈度拿着棉巾替她擦着剩余的水珠,然后轻轻地吻着她肩头已经快要消失的牙印,“央央,我刚才青州赶回来,累得快要脱力了,有什么气你明天再对我发好不好?”

沈度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啊,他这样委曲求全,姬央都有些不习惯了。

“青州,你怎么会去青州?”这是姬央的第一反应。一州刺史如不得王命,是不能擅离州境的。以前姬央自然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如今却敏感得厉害。

“你不知道我去了青州?”沈度反问道。

姬央忍不住讥诮道:“你觉得北苑还有哪个人敢打听侯爷你的消息啊?”

这俨然是翻旧账的开端,沈度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否则怎么会蠢到揭开这个话题。

当初那件事是姬央的心结,以她素来乖巧的性子最后居然会逃跑回洛阳,就可以想见姬央有多介意,所以现在是想绕也绕不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沈度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的确做错了。姬央当初没有说错,他的确是愤怒于玉翠儿和玉髓儿两人将他去柳姬院子的事情告诉姬央,所以才会做得过了火。

可是那般尴尬的心思沈度怎肯对姬央剖白,连他自己对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柳瑟瑟是他的姬妾,他去她院子有何错?可小公主的醋性沈度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从幽州回信阳后,他从没去过姬妾院中,忙碌自然是原因之一,但顾忌姬央的醋劲儿却是最大的原因。

只是沈度总不能一直冷落后院,何况当时他去柳姬那儿时正逢姬央小日子,她不方便伺候,沈度自认为并没什么委屈姬央的地方,可心底到底还是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