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猿

鹧鸪哨抬手将他后领子揪住,没让他坐到地上发出声响,并对二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带头把黑纱蒙了口鼻,掩盖住了活人的气息,随后抽出德国造镜面匣子,拨开了机头拎在手中,使之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对红姑娘和洞蛮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后边紧紧跟上,他就当先聂足潜踪,慢慢顺着那片林中的哭泣惨嚎之声摸了过去。

鹧鸪哨身着夜行衣,带着红姑娘和洞蛮子,三人在夜色中寻声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声传来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坠落之处,离得越近,呜咽悲泣之声越是清晰,啼哭惨叫极是凄楚杂乱,似是一大群人同声哀哭,只听那哭声随风在林中回荡,绝不是什么风动林涛之类由自然界所发出的动静。

鹧鸪哨见深夜之中有此异响,岂是寻常?他心下暗自纳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秉住呼吸捉着脚步向前攒行数十武,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树,那片鬼哭神嚎的动静都来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气逼人。

向导洞蛮子当此情景,已是心惊肉跳,他也知此时不能作声,连打手势,示意鹧鸪哨和红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还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厉鬼见墓穴毁了,阴魂不散的在附近徘徊,咱们三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里走了。

鹧鸪哨哪里肯去理会洞蛮子,他见树影浓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过未必稳妥,便揪了洞蛮子衣领,对红姑娘一指树哨,便当即带着洞蛮子攀上一株老树,那片树林枝杈粗大,树哨枝头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这三人中的洞蛮子,也是惯能爬数钻山的当地土著,红姑娘和鹧鸪哨身手更是矫捷不凡,不声不响地上了树冠,将身形伏低,隐在林哨枝叶当中,从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悄然向树下窥探。

月影之下,只见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断裂下来的山体,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个沉睡不动的巨大怪兽,山体已经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岩石已经从中崩塌,山体内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鹧鸪哨等人是在远端,看不太清楚山岩里的情状。

岩石前边,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种明器,金银铜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剧烈冲击,内部的砖石器物都已经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异常的紫金棺椁斜在当地,那紫金椁好生奢丽,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谓珠襦,便是珍珠帐幕,椁身上都嵌满无暇玉璧。

但这紫金椁已经碎裂,珠玉残破粉碎,散了满地,椁中是具金丝楠木的漆棺,棺盖已被震开,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档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为材料,度棺内可容之尺寸,置于棺盖之内,板上凿有七个大小如铜钱的圆孔,刻枧槽一道使七孔相联,所以称作“七星板”,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这种风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将尸骸怎样,只有无数悲哭之声在林中飘来荡去,此刻的林子里,树隙间夜雾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轻云挡住,四下里朦朦胧胧,鹧鸪哨三人伏在树哨,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哭声,却无法辨认哀嚎声到底从何而来,只好打定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的主意,将张开机头的镜面匣子枪口压底,瞪大了夜鹰般的眼睛,凝神注视着树下动静。

正自秉息观看,红姑娘突然轻轻一扯鹧鸪哨的衣袖,举手点指那口紫金椁,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椁底有些极不寻常的事物,鹧鸪哨在树杈上轻移身形,换了一个角度,把眼一张,顿时心中一凛:“那是什么?”

原来紫金椁底下压着一只白森森的人体手臂,那手臂粗壮长大,五指爪长数寸,白毛蒙茸,从椁底露出多半截,一动也不动。

僵尸身上出现尸变,突然生出尸毛,历来都被传说为“凶”,既为“行僵”的代称,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说,但在民国年间,科学观念已远比封建时代昌明多了,连鹧鸪哨也知道,尸变生毛乃是由于霉变作用。

棺中密闭千百年,只要内部空气不曾流动,开棺后千年古尸仍会如同“生人”,但在接触到空气后,千年僵尸必定会在瞬间产生变化,其变化和棺椁材质,与尸身上藏带的明器有关,如果棺中铺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银,尸体必为干尸,不会产生霉变。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窍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则开棺时多为“湿尸”,也就是尸体内部所含的水份仍被锁存牢固,古尸的头发和指甲甚至还能继续在棺中生长百年之久,在接触流动的空气时,水份迅速丧失,若突然被电气和生物触动,就会出现加剧的霉变,迅速长出灰白色的尸毛,乍尸和行僵多是有此而来。

对专盗古墓的搬山首领鹧鸪哨而言,尸变和乍尸的现象,乃至行僵扑人一类的骇异情形,都是本等的事,他见过不知多少,何足为奇?但看那镶珠嵌玉的紫金椁下竟然压着僵尸,不禁觉得极是古怪,瓶山崩塌下来的山体包裹着墓室,棺椁从中跌落出来,恰好是正面朝上,难道着连棺套椁竟恁般不结实,里面的古尸竟从椁底露了出来?还是这林中本就藏有僵尸,却被这紫金椁砸个正着,压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巅内悬在半空,随后山崩地裂,棺椁又从墓室内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从未有盗墓贼撞见过,鹧鸪哨当然也没有这类经验,林中妖氛浓重,在没摸清状况之前,自是不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