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对岸的歌声和喧闹早已经归于平静。我贪恋着无恤怀中的温暖,不愿意离开。他紧拥着我的身子,仿佛一松开,我们就会永远分离。

“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十五年前范氏、中行氏进攻赵氏时,你在哪里?”我问。

“不想说。”他闭着眼睛把我往他身上靠了靠。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小时候的事。”

“所有的?”

“嗯,所有你想知道的。”

“范氏、中行氏进攻赵家私城时,我被关在柴房里挨饿受罚。”

“为什么?”

“因为我不小心给马喂了毒草,把一匹刚出生的小马驹弄死了。”

“可你是卿相的儿子啊?”

“卿父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又或许他知道,但府里所有人都只当我是个女奴的贱儿子。攻城的那天晚上,后院的女眷、仆役们都跑了,没人记得柴房里还关着一个我。”

“那后来呢?”我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努力想要给他温暖。

“后来,我用燧石点火,烧了窗户上的木栏,自己逃出来了。”

“疯子,你要是把柴房点着了,不就把自己烧死了吗?”虽然知道这些都已经是他的过往,我听着却依旧惊心。

“留在里面横竖也是死,倒不如豁出去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无恤半眯着眼睛望着月色下的汾水,“我从窗口爬出来之后,头发烧焦了,衣服也烧没了,忍着痛追了二十里地才赶上赵家的队伍。”

“幸好还能赶上。”我不由唏嘘。

“可我刚一到,就听说卿父下令要把所有四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侍卫、仆役留下来拖延后面的追兵。”

“拖延追兵?这明摆着是让你们去送死的!”

“是啊,幸亏兄长当时在人群里看见了我,就把我救了下来。”

“他知道你是他弟弟?”

“傻丫头,他是世子,我是什么身份?他只当我是个牵马喂马的小童。那时候,他刚刚被立为世子,卿父让他学骑马,他胆子小不敢骑,就让我替他牵着马,在园囿里一圈一圈地绕。到后来约莫过了半年,他们才发现我也是卿父的儿子。”

“那之后呢?你的日子可好过些?”

“挨打挨饿少了,兄长到哪里都带着我,卿父于是许我做了他的侍卫。后来,我被派到齐国学剑,学成之后又被派到秦国做了两年的官。”

“可你不是说,是张孟谈替你做的官?”

“嗯,我那两年周游天下,拜访各国剑宗,研习剑术。”

“红云儿……”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禁感慨,原来他自信洒脱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怎么,觉得我可怜了?”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他笑着把脸往我嘴边蹭了蹭:“那便安慰我一下吧!”

我屏住呼吸,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他的身子在我吻上他的一瞬间僵住了,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那里滚烫一片。

“你脸红了吧?”夜色中,我揶揄道。

他点了点头失笑出声:“丫头,你定是上天生来折磨我的。”

我笑着侧身搂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呢喃道:“红云儿,我有时候觉得,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咱们这两块贱骨头,居然还能在这个乱世活下来,还活得挺自在。”

无恤把下巴抵在我头顶,叹息道:“我嫉妒伍封,也不喜欢他,但我仍旧感谢上苍让他救了你。”

“你之前问过我阿娘的事,其实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己其实出生在晋国……”我眼皮有些打架,说话越来越缓。无恤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不急,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听你慢慢说。天马上就要亮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觉。”

无恤把我送回营帐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外面的天越来越亮,四儿起床后,给我到河边打了一罐水,我胡乱洗漱了一把就钻进了马车。这一日,邮老头骑着我的小白在外头吹风,我则抱着四儿的腿躲在马车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