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沉默,凝视着百里九歌,幽月般的眸底瞬息万变。

就在这时,屋中传出一道残破的、却幽柔的声音:“九歌,墨漓是为你着想,若换做是我,定会好好养伤。因为……我能明白他的想法。”

话音未落,轮椅滚动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殷烈火的身影浮现在门框下,就停在墨漓墨漓身边。

她靠在轮椅背上,卷曲的长发似绵软的海浪披散而下,时而被风吹着,与墨漓轻摆的鹤氅交错。

这样的情景,让百里九歌心口一痛,只觉得是墨漓携来的昙花,飘到了殷烈火的发上,追逐着波浪流水般的青丝。

她失语,自知自己多半是因为在意墨漓而止不住乱想了,可思绪到了这儿,那伤痛的感觉实在刻骨铭心。

百里九歌失笑道:“看来还是我太傻,神经太粗,永远都明白不了墨漓在想什么,不像烈火你,这样笃定他的想法。”

殷烈火一窒,察觉自己方才言语不慎,伤害到百里九歌了,忙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然能看得明白……而且,我也担心你伤势未好,这样冒失会再出什么事情。”百里九歌摇摇头。殷烈火的好意,她不怀疑,她只是觉得纵然自己再怎么努力的接近墨漓,却还是对他什么都不了解。而门楣下那两人,才像是真正心灵相通的,仿佛有着很深的默契,而她,却始终都达

不到那样。

想了想,终究是不愿再想了,自己该拿得起放得下才对不是吗?

百里九歌深深吸一口气,大喇喇的笑着:“烈火,谢谢你能关心我,但孤雁是我的亲人,请原谅我真的坐不住了,要是不做点什么,那便不是我百里九歌。就算墨漓是真的为我好吧,那我也只能辜负了。”

殷烈火脸色半白,目光萧条的移动到墨漓的脸上,等着他说话。可墨漓没有说什么,只那幽月般的眸底,牵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激起朦胧的涟漪。

殷烈火看得出来,那是痛楚。心下明白,墨漓到底也是个人,纵是内心再强大,也依旧逃不脱七情六欲。

“烈火姑娘。”他忽而启唇。殷烈火也没想到,墨漓会先和她说话。

“烈火姑娘,你先回屋去,这屋檐下寒露尚重,对你不好。”

殷烈火微怔,明白了什么,柔和的喃喃:“不妨事,我还想劝劝九歌……”

墨漓沉默片刻,徐徐解下了鹤氅,一边说:“既然执意,那便将我的衣服盖在腿上。”他靠近了殷烈火,微微俯身,用鹤氅盖住殷烈火的双腿。

这样的场景,像是针一样刺痛着百里九歌,寒意混合着酸涩,仿佛回流到口中,稍微咽一咽,就是黄连般的苦涩。

……墨漓,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贴心吗?这般细致的将鹤氅披在他人肩头,还俯下身打理,这样的事情,他对她也做过的……原来,这都不过是他的性情使然!

百里九歌转身,脸上是藏不住的难受。

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还以为墨漓会对她存着感情……怎可能呢?他对烈火,不也和对她一样吗?这一切都只是她妄想罢了!

重重喘过口气,胸膛起伏得厉害,百里九歌庆幸自己背对着墨漓和殷烈火,没让他们看到她的狼狈。

冷声道:“是我打扰你们谈事情了,我这就离开,反正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举步欲走,却听见墨漓原本温润的声音已经漾开了一抹锋芒:“不许出府。”

“我说了我就要出去!”一股怒气灌顶,百里九歌甩头喊道:“我素来自定去留,谁敢挡我的路!墨漓,你别欺人太甚了!”

她死死盯着墨漓,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宝剑般的冷光,那本是和她的眸光分外相像的光彩,可这会儿看着,她只觉得难受的心肝脾肺都碎了。

声音,不自主的颤抖:“墨漓,我真是错的离谱,原来你连我的心情都不能体会……原来我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而你心里也根本就没有我!”

话落的时候,百里九歌拔腿就跑,似一只跌落凡尘的凤凰,挣扎着想要展翅,却还是狼狈的扑了出去,越过院墙。

她走得太快,也因此没有听见,墨漓那一声轻微的倒抽凉气声。

“九歌……”弱不可闻的轻唤,被风吹散。

墨漓眯眼,眸底的暗光中有着心痛的颜色,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推了殷烈火的轮椅,返回房中,重新将门关好,幽幽道一句:“御风、御雷,守好房门吧。”

御风颔首答“是”,心中多少觉得百里九歌太意气用事,根本体会不到世子殿下的用心良苦。

而御雷,显然是觉得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一句“除了烈火姑娘,还有谁”,这下可好,把世子妃给气走了,还不知道她在外头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呢。

书房中,此刻充斥着寂静,静的像是三更的夜。

墨漓和殷烈火,各据一边。殷烈火忍不住叹息起来,想要揭下墨漓的鹤氅还给他,却在这时,听见他道:“你之前说过,你腿中的毒快要散了,最忌受冻……就披着吧。”

殷烈火修眉微团,呢喃:“这段时间的确是最关键的治疗期,鬼医给我的药方上,也特别说明了这件事。可是……”望向窗外百里九歌方才离去的那一方院墙,“可是,九歌误会了,你……不打算跟她解释?”

墨漓面无表情道:“三言两语无法解释,眼下也没有这个时间了。我需尽快寻她回来,长话段话吧。”

“好……”殷烈火凄然一笑:“关于你父王交代你做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就是了,百里越麾下三军的情报,我来调查……其实,就连我,也不愿你亲自对付百里越,他毕竟是九歌的生父。”

墨漓不语。

殷烈火蓦然冷冷的一哼:“这大商……我早已无望,殷浩宜的臣子,除了那些曾亲近我父亲的,余下的,我不会留一分情面。”言至此处,放柔了语气,喃喃:“你放心吧,事情交给我……”

墨漓无语片刻,终是淡淡笑了:“嗯……”言罢嘱咐:“遇到困难了及时和我说,或者让墨漪帮你,你知道怎么联络他。”

“我知道,放心吧。”殷烈火如立誓般应下,眉梢眼底,却有着怅然若失……

时值八月,天气已经转凉了。外面的垂丝海棠落了一地,只剩星星点点的残红,零落成泥,衰败凄凉。百里九歌疯了般的在房屋间纵横而过,火般的袖子扬起疾风,发丝飞舞出铮然的线型。许是她的速度太快,势头太猛,掀起的风令街头百姓们纷纷吃惊,仰头望去,却只见红霞弹指而过,朝着城西那边过

去了。

她奔驰出城,奔驰在荒郊之上,向着西江,奋力的冲着。

江水汤汤,在晴空下是碧蓝的颜色,仿佛一张绵长无尽的绢帛,那样宽,那样的看不见尽头。

立在江边,艳红窈窕的身影,显得太过渺小。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呼喊:“凰儿!凰儿你在哪儿?有没有找到孤雁和雁儿!你出来见我,快出来见我啊!凰儿!凰儿!”

没有回音,唯有江水翻腾,一浪一浪的拍打着河岸。

百里九歌不断的呼喊着昆山雪凰,可是至始至终,回答她的只有滔滔江水。她远远望去,企图在江面上能望到什么,可她只能看见水。遥遥无尽的水,将整个世界都填充成绝望的滋味。

不甘的低吼一声,百里九歌转身,踏着水花飞驰,不顾衣服被渐湿,一个劲的冲向了钟山。

沿着熟悉的山路纵横,气喘吁吁的来到鬼医的草庐,百里九歌推门冲入,想要看看鬼医前辈在不在,想要问问鬼医前辈,孤雁和雁儿有没有回来过,可是……屋中的场景却让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屋中,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草药、银吊子、药炉、还有基本的陈设……都没有了。就连原本缭绕在房内的浓郁药香,也很淡很淡。

“鬼医前辈……”

鬼医前辈不告而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