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曙光将沉重的夜幕撕开了一道裂口,不断的撕大,逐渐将半边天色染得炫白。

远山蜿蜒,漫山的枫丹白露。一片枫叶被呼啸的山风刮起,吹到了朝都城中,打着旋落入一盏窗,轻轻落向沉睡中的女子。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记忆中的一幕幕亦真亦幻,隐约感觉到她重回了那曾经在每个夜晚温柔的拥她入眠的怀抱,她多想像平素一般伸着懒腰晨起,晒着太阳去做早饭……

那一片枫叶缓缓飘来,拂过了百里九歌的睡颜,微微的痒意让她皱了皱眉头,忽然之间,她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的恍惚后,便是昨夜那噩梦般的记忆纷至沓来。明明是那样的摧残与折磨,可心中惦记的全是墨漓的状况有否好转。

感受到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百里九歌痛苦的张了张唇,想要翻身去确认他的情况。

可才微微一动,无比的酸软痛苦便令她呼吸蓦止,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竟像个被拆得四分五裂的木偶。

因着忧虑墨漓,百里九歌没有放弃翻身,心知自己这近乎残废的身体定是比吴念念当日还要严重好几倍。

她咬紧牙关,倔强的仍要翻过身去,却在这时,感受到墨漓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是他沉闷的低吟。

不好!她不能让墨漓看见她!

这是百里九歌脑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她不会忘记昨夜墨漓让御风阻止她的事,更不会忘了墨漓拼了命般的想要将她赶走……

若是当他醒来看见了这般场景,他该是如何自责!

何况,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她有多么狼狈不堪……

百里九歌狠咬住下唇,使出浑身的力气试着从墨漓的怀中脱出,就这么拖着无力的身体,一点点的,终于脱了出来。

可亦在此时,她看见墨漓打开了眼睛。

这一刻百里九歌止不住倒抽一口气,措手不及的慌乱迫得她飞快的想要逃离,胡乱在榻上抓着,想要抓起自己破烂的衣衫。

“九歌?”身后是墨漓的低呼,尽管那语调是震惊的,可百里九歌能听出来,他怕是……已经都记起来了。

“九歌。”她感受到身子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那是熟悉的、冰凉而坚硬的胸膛,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想要紧紧的抱住她不让她逃离,可面对这饱受摧残的身子,他不敢再多用一丝力气。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这会儿知道自己就是逃走也无济于事了,只得放软了身子,回眸望向墨漓。

目光交接的这一刻,尽管百里九歌已经预想到墨漓是怎样的情绪,可却还是被他眸底的神色所惊住。

那翻滚在深深瞳眸中的情绪已然化作巨浪,心疼、怜惜、悔恨、自责,每一种情绪都像是凌迟之刑,仿佛是无数把刀同时划在他的身上,剜下他的骨,毁掉他的血肉……

“九歌……”这素来内敛淡然之人,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激动的无法控制言语,“九歌,我……”

“没事的墨漓。”百里九歌只笑着摇摇头,凌乱的发下,那张虚弱苍白的小脸上却挂着明媚娇憨的笑。

轻轻拿下墨漓的手,笑道:“我没什么事的,你看我这不还好端端的不是?你也已经没事了,这样便好。”

她转过头,在扭曲的床褥上胡乱的抓了几下,总算如愿以偿的抓到了自己残破的红裙。

“墨漓,你身子骨毕竟不好,体内的毒刚解掉就别乱跑了,好好休息养养身子。我这就去给你做早饭,你放心,我好着呢。”

如是说着,百里九歌卷着一身残红,背对着墨漓站起身来,这瞬间不听使唤的双腿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可她硬生生的撑住了。

想起了昨晚自己是赤脚冲进来的,这会儿便也不去找鞋子了,就这么光着脚踩过冰冷的地砖,一步步吃力的走着。

每走一步,都扯动腿间那撕裂的剧痛,百里九歌合紧了双唇不让自己痛吟出声,任着冷汗划过苍白的脸颊,却不知,身后之人在用怎样的目光注视她。这一刻,墨漓濒临发狂。他望着榻上散落的红色,再望向百里九歌……那一袭残红、一身痕迹,那些痕迹如蜘蛛网般死死的捆住墨漓的心,勒住了他的喉咙,每一丝每一寸都如尖刀刺入他的身体,让他记起

昨夜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那是万般粗暴的凌虐折磨,他根本难以想象,那样纤细瘦弱的身躯是如何承受他的肆虐,一次又一次!

“九歌……”她为何这么傻,明知道会遭受地狱般的对待,却还是无惧无畏的来,倔强的怎也不肯走。

她为何就这么傻……

为何这般奋不顾身的为他,一次一次的刀山火海,拼了一切的只为他好。

为何……为何要这么傻……

傻的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放手了。

“九歌……”心被无边的自责所吞噬,可眼底的狂澜却越加猛烈,陡然间竟蓦地平静下来,渐渐的化为一抹比苍山洱海还要坚定的意念。

他,决定了,再不会犹豫了。

就这么深深叹了口气,让心中充满了酒一般的情意,墨漓敛了衣衫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岫玉簪随意半束了墨发,轻披鹤氅,沿着百里九歌的足迹出了房去。

门外的天光太过明亮,他无畏无惧的迎着,任那阳光照出他心底的坚决,闭目定下心绪,朝着厨房走去。

在那方小院中,他看见了段瑶,看见了御风、御影、御雷,所有人都在用惊愕的目光朝着房内望去。

循着他们的视线,穿过轩窗,墨漓望见百里九歌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身趴在灶台上。那一头凌乱的发覆盖着半露的身躯,她痴痴望着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虚弱的、也倔强的喘着。

这副画面如一味毒药浸透了墨漓的每一滴血,将刮骨般的疼痛蔓延到千络百脉。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仿佛下一刻,那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刹那本想要冲进去将她抱走,却因着有些话必须与手下说清楚,只得压住心绪,转眸,看向御风。

“世子殿下。”御风仍如一块冰块,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他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力,昨夜没能拦住世子妃,请殿下责罚。”

墨漓无奈的轻叹,袖下的手吃力的松开,轻轻摆袖,“罢了,我也早该知道,任谁也拦不住她。”

“殿下。”御风垂头,重重的喘息着。

再接着说话的是御雷,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世子殿下,往后世子妃她……”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还是狠心说出来了:“属下真的不知还该不该坚持原先的想法,劝殿下将世子妃送走了。”

“是吗……”墨漓的嗓音淡的像是一泓握不住的月光,可几人却都明显的听出坚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