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季,留给世人的是一种惊惶。只因翻遍陈年的老黄历,也没有哪一年的夏季去的这样快。

旦夕之间,夏花卒,风萧瑟。

西岐城的人们也时常说起,辛丑那年的夏尽之日,岐山与西岐城之间的十里驿道旁,千千万万的荼蘼花凋落成雪。

十里皆成缟素。

随后是一夜秋风起,将锦绣吹散成灰。

别院的六角亭下,百里九歌一袭红衣,坐在木椅子上,怀里抱着衿儿。

回来已有两日了,刚回来的那日,她一见到衿儿的时候,所有强忍在胸臆中的情绪,都随着小娃娃的欢笑,化成决堤的泪水。

她只觉得自己好累,为了这个家,她已经累得不知该如何再坚持下去。

她想到当初,自己在朝都的法场,抛却生死,是因为能换墨漓一命。

在九死之塔,她义无反顾,是因为想要解救被双重阴阳咒折磨的墨漓。

而如今呢?她不单有了墨漓,也有了衿儿,可是,她所能着手去改变的又是什么呢?心中从不曾放弃过希望,然而,希望要上哪里去找?

脑海里仿佛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色,那是姒珑的血,染红了百里九歌整个视野,无孔不入的提醒着她,姒珑已死的事实,那冰凉的血腥味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百里九歌木然的抱紧衿儿,将脸贴在她稚嫩的小脸蛋上。仿佛只有怀里的温暖,才能驱散那残忍的血色。

亭外不远处,墨漓静静的立着,眉梢眼底尽是疼惜与苍凉。

回来两天了,九歌一直都是这样精神不振,极少与他讲话,就只是一个人抱着衿儿,默默的坐着。

这样低迷的百里九歌,墨漓不曾见过,心里清楚,是姒珑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启唇,想要唤百里九歌,可墨漓只觉得喉咙像是被撕扯着,太过苦涩。他唯有将声音咽下,垂眸叹息。

文鸯这会儿寻过来,见了墨漓,施了一礼,说:“太后娘娘这两日想小县主了,请世子妃带着小县主去延年殿走走。”

墨漓道:“九歌情绪低落,与太后祖母说说话,或许会好些……你便陪她去吧。”

“我?”文鸯问:“世子殿下你不去吗?”

墨漓叹息:“这两日她极少与我讲话,定是心里生了结,越是见我,便越是怕我抛下她独赴黄泉。此种心情,我如何不知?你陪她进宫吧。”

文鸯答应下来,接着去扶亭下,将太后的召见告诉了百里九歌。待文鸯扶着百里九歌走出亭子时,墨漓已经悄然离去。

坐着马车,百里九歌木然的抱着衿儿。文鸯试图找话说,却见百里九歌不愿吱声,最后文鸯只得和御风一起策马,低低感叹。

到了延年殿,太后几日不见衿儿,兴高采烈的将衿儿抱去。

百里九歌不知要怎样才能强作笑颜,只得挂着僵硬的笑,努力回答太后的每一个问题,文鸯也一直在旁边帮腔。

“对了,九歌啊,你父王也好几日没见着衿儿的,你抱着衿儿去给你父王看看。”

太后的话,都像是从遥远的角楼上传来的,百里九歌缓缓回神,点点头,“我知道了……文鸯,你在延年殿等我。”

“好,世子妃您慢点。”

百里九歌没再说话,抱着衿儿,独自出了延年殿,朝着临华殿而去。

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宫阙楼台、亭廊花木,一切都在眼前摇摇晃晃,一如百里九歌的心境般恍惚。

哪里是路,临华殿又在哪里……她不知道,就像是迷路的小鸟般,痴然走着。

在途经一片梅林时,有个嬷嬷正执着一把剪刀,将生长不良的枝条通通剪掉。

见百里九歌路过,那嬷嬷的眼底闪过一道异光,当即唤道:“这不是世子妃吗?老奴见过世子妃。”福了福身,“世子妃,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百里九歌怔怔的望向这嬷嬷,她在说什么?对了,是在问自己要去哪里……

“我带衿儿去给父王看看。”

嬷嬷笑说:“肯定是王上想小县主了,听说小县主出生那日,王上乐得合不拢嘴呢,老奴真要好好给世子妃道喜。”

喜这字眼,对如今的百里九歌而言,尽是苦涩。

嬷嬷又道:“不过世子妃走错路了,临华殿不是这个方向,是那边。”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