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觑觑一旁的公主殿下,只见她面带微笑,眼底里却藏着一抹忐忑,上官婉儿忽而轻咳一声,收了收笑意,似老夫子对顽皮学生一样开口问道:“悔过书。公主何过之有?”

“这……你看看就知道了。”李令月依旧笑着,笑容里却带上了一丝讨好,算上上辈子她认识婉儿也有个三十多年了,婉儿的性子她懂得,明明心里都抑郁到不行了,偏偏还不说出来,喜欢自己憋着,害人害己。亏得她多活了一世,不然眼前这个小娘子还不定要品苦水品到什么时候呢。

见了太平公主的悔过书,上官小娘子当然不再品苦水,眼下她正低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悔过书。李令月的悔过书虽则满满一页,但却并非敷衍,字字句句皆似发自肺腑,看着情真意切。倒还真是难得。

上官婉儿早时的积郁早已散去,眼下看了这书便只剩下窃喜。她未想到李令月这样尊贵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公主,居然会降下|身子向自己悔过。她又扫了眼卷上的墨字,嘴角微挑,暗忖:这应是她第一次写吧。

着实,这还真是李令月第一次写悔过书,虽是有些折颜面,但若是眼前人能欢喜,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上辈子欠她太多,这辈子只要她欢喜便好。眉眼轻轻弯着,李令月看着上官婉儿轻勾的嘴角,忽又摆出一副待着老夫子处置的学生模样,忐忑不安。

上官婉儿抬眼见她这样,微挑的嘴角扬得更加明显了,腹诽着:阿月啊阿月,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她揶揄般地轻唤了声,“公主。”

“婉儿。”李令月堆着笑凑了过去,身子还微微垂着。

上官婉儿真是越见她这幅模样,越觉得好笑,她自诩自己不是个爱耍小性儿的人,但看到李令月同别的人亲昵,倒是确实会吃味,这是她读多少圣贤书都改变不了的。不过还好,只要李令月一向她示好,那股奇奇怪怪的郁气就会随风消逝,无影无踪,便如现在一样,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薛家郎君仪表堂堂,你会多加青睐也是常情,我不怪你,只要你以后不……”

想要说下去的话,突然被她截在口里,她本想说不让李令月和薛绍进一步亲近,但忆起武后这些日子的举动,再加上李治对武后的叮嘱,她倏然明白过来,就算李令月不和薛绍在一起,日后也是会和别的小郎君成亲的。阿月是公主,她的婚事由二圣做主,即便自己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太弱小,在二圣面前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权力看起来还真是个好东西……

见上官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令月大致猜到她想到了些什么,纤手附在上官婉儿的肩上,她柔声道:“婉儿,你放心,日后我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那些小郎君再怎样仪表堂堂,又怎么比得上你绝世无双?”

上官婉儿惊得抬头看她,李令月的脸上温柔与坚定并存,看着真挚无比,很是戳上官婉儿的心窝。上官婉儿禁不住勾了嘴角,轻笑,“公主……”

李令月直视着她的眼睛,温声道:“婉儿,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你放心,阿月这辈子心里只会住你一人,其余人挤不进去。至于驸马……你将这事交于我,让我去和阿娘说。阿娘这样疼我,一定不舍得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嗯?”

说是这么说,可李令月的心里却有些发凉。上辈子她娘也不是没做过逼她改嫁的事。她还记得自己上辈子,挺着大肚子求武后不要杀薛绍的模样。那时,她猩红着眸子,哭得如泣如诉,可武后却还是淡着张脸,只让人搀扶她回去。

上官婉儿不知道这事,可只听李令月这话,她的眼眶便不禁微微红了起来,头稍稍垂下,她沉默着,似是在思忖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阿月……”

话未说完,李令月的纤指便抵了上去,“这事我说了算。”她笑笑,不等上官婉儿再说话,便倾身将她揽在了怀里。

薛绍已是过去式,她上辈子将婉儿伤成那样,这辈子又怎好再负她。更何况薛家同她母亲早有芥蒂,即便薛绍是个好的,但他的兄长一定还会在武后登基后反她。到时候结局还是一样,薛绍不得好死,薛家被灭满门。与其这样,她还不如从现在便不再理会他,放他另觅佳人。这样,于他于己皆好。

李令月的嘴角微牵,她阖上眸子,一颗晶莹顺着右眼倾下。

既然打定主意不让薛绍在当驸马,李令月自然不会和薛绍再见面,即便是武后约了薛绍来宫内参加宴会,李令月也是尽量称病避开。她这样做,武后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日,方才散了宴会,武后便摆驾去了李令月的寝宫。

既是称病不去,李令月在接驾时亦是一副较弱的病态,她苍白着脸,走了过去,有气无力地行礼道:“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