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扉阖上,圣神皇帝恍若脱力一般踉踉跄跄打起了颤,李令月见状连忙掺了上去,关怀道:“阿娘?”

圣神皇帝眸色悒郁,挺着身子想要自己站起,却还是败给了年华。垂眸默叹,任女儿搀扶入座,她抬起头见女儿依然侍立在侧,笑了笑,很慈祥,“勿要担心,坐吧。”

李令月点点头,依着母亲坐了下去。圣神皇帝问她,“讶异娘之前的举动?”

李令月颔首,她确实对母亲的做法存有疑虑,依母亲雷厉风行的性子,那几个人不说都杀了,至少也会给他们个教训,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走了?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她正思忖着,耳边便听圣神皇帝道:“阿月,你会否觉得杀了他们才是万全?”

李令月微怔,抬眸觑向母亲,却见圣神皇帝的面上依旧带着柔和笑意,这才舒了口气。

圣神皇帝也不等她作答,直接便道:“朝堂不比沙场,尔虞我诈比刀光剑影危机更重。你今朝杀了他们,便就是登了帝位,其他人也会将你当作乱臣贼子,来日想方设法的废了你。”

“娘!”李令月惊呼,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胆怯。圣神皇帝亦不同她做戏,只拍着她的手道:“阿月,你应当清楚,同娘相比,你坐这个帝位要更艰辛。太子除了,旁人会说你残杀手足,梁王灭了,李家人或许会感谢你,但你也知道你是公主,还是位嫁出去的公主,即便是姓李,他们也会把你当做武家媳妇,你觉得那些人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么?”

李令月阖了眸子,圣神皇帝的话确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她的解决方法是做霸君,将一切不服从她的人通通换掉。可这种方法需要时间。李令月叹了口气,圣神皇帝又抚了抚她的发髻,“梁王是武家势力最重的人,他若在,李家那边也会顾忌几分。”

李令月倏然明了母亲的用意,抬起头,用那双闪着亮光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望着母亲,感激道:“阿娘,女儿……”她确是想过登基后,改国号为唐。那时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李家人,是大唐人,可重生后历经种种,这种执念渐渐淡了,她开始醒悟,她是父亲的孩子,也是母亲的孩子,随父姓随母姓又有甚么差别?到如今,听了母亲这番话,她对母亲的感激之情更重,更是不想再改国号了。

目露坚毅,李令月对着母亲颔首笑道:“女儿不会将国号改为唐。女儿要让大周的名号响彻宇内,八方归附,四夷来王。”

圣神皇帝听着欣慰,笑着抚了抚女儿的头,“好孩子,确是有志气,娘的心都要叫你搅乱了。”

“阿娘?”李令月听得几分诧异,圣神皇帝见了,又笑了笑,“娘既然同你说这些,便是认定你的储君位置。你无需担心。”倏然叹了口气,圣神皇帝的眸子越发深远起来,她看着李令月,却好像透过女儿在思念他人,过了片刻,她方回过神,问:“是了,你在这,婉儿呢?”

“婉儿在我府上照看玄儿,此时应当睡了。”李令月恭声回着,心里却禁不住犹疑,母亲此时提婉儿作何?莫不是另有打算?

见女儿面露忧虑,圣神皇帝心下微涩,却不点破,只点点头,便又道:“阿月,方才外间不是传什么‘清君侧,除二张’么?既如此,你便帮他们清了吧。”

“阿娘?”李令月愕然,早先她便想将这二人杀了,但为了母亲颐养天年时能有个照应,才忍住这个念头,眼下母亲居然主动提出让她杀了那两人,却是令她讶异。不过转念一想她倒也明白母亲用意,这是在讨好□□派,也是在彰显她未来明主的趋势,不由对母亲感激起来,反握住圣神皇帝的手道:“娘,你若怜惜这两位郎君,留下他们也无妨。”

圣神皇帝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他二人确是我纵容了,你若心疼娘无人相伴,便将婉儿借与娘吧。”

李令月的头嗡了一声,她诧异地望着母亲,好似未听懂母亲的话。圣神皇帝攒着她的手,柔和笑道:“你不要多想,娘如今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我只想着她来解解闷,过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回去了。”

这话是说自己命不久矣。李令月听得潸然,她默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应了声,“好。娘若欢喜,女儿便让婉儿陪您。”

圣神皇帝莞尔,虽是在笑,却看得李令月一阵怅惘,她方想说些宽慰的话,便见着一宫婢从外间走来,禀告说武三思在外面候着。

圣神皇帝听罢,挥挥手,未让武三思即刻进来,而是同女儿问起玄儿的事,母女二人唠着家常,唠了近半个时辰,圣神皇帝方才让李令月回去歇息。李令月踟蹰,她担心武三思会挟天子令诸侯,但却拗不过母亲坚持,只得怏怏退去。

圣神皇帝看着女儿的背景,眸色渐渐复杂起来,有惆怅,有遗憾,也有不舍,坐惯高位的人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下来,她眷着皇位,可她亦担心自己临死都没一个儿女真心待她。她的孩子丢的太多了,实在是不想让这最后的几个也先她一步去了啊。

眸子阖上,圣神皇帝幽幽叹了口气。

李令月出门的时候,恰遇到武三思,奴颜婢膝诚惶诚恐的模样实在令她厌恶,可想起母亲的叮嘱,她还是扯着嘴角唤了声梁王。

武三思喜出望外,咧着嘴想要同李令月套近乎,只是话还没开口,便见着李令月转身走了。心中惆怅不已,武三思凄然冷笑,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宫殿。正座与他处在一个地面,座上的圣神皇帝业已垂垂老矣,可不知为何他见着却觉那人若处云霄,高不可攀,他颤巍巍地跪拜,自称有罪,阖了眸等着宣判,未料等了刹那,却听圣神皇帝沉声道了句,“三思,你清楚眼下的情势吧。”

从长生殿出来,李令月踏着月色便回了公主府,府内灯火阑珊,如以往那些平常的夜不尽相同,她不顾着夜禁从宫内赶来,为得就是将心中喜悦诉与最爱的人听,眼瞧着寝殿还燃着烛火,她眉梢一喜,推开门便唤了声,“婉儿!”

上官婉儿从内间走出,比着手指示意她噤声,李令月顺着里间望去,正觑见小玄儿睡得香甜,她点点头,牵着上官婉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