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就在前些日子, 江家最有才华的女儿,被她父亲大过年的罚去闭门思过……哎哟现在的年轻人啊,脑子里都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江雪吧, 是啊,街坊邻里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是个伶俐的孩子, 怎么就闹出这种事情来了?”

“哎, 还不是有的人,自己当了害虫, 一坏坏一代……”

“且看着吧,这事儿还不知薛、江两家准备怎么收场呢。”

邻居们茶余饭后的闲聊在短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几个小区,让花白禾想不知道都难。

但她本人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尤其是刚跟薛承出-柜的那天, 为了避免被他念叨, 那日从早餐开始,花白禾就进了屋没往外出。

结果在屋子里吃了两天零食之后,存货宣告殆尽, 她不得不趁着薛承上班的时候, 推着轮椅出门觅食, 正遇上被刘璐拉着出门买过年衣服的薛继鸣。

对方刚走出走廊, 视线内闯入了她的身影,步伐跟着一顿。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看见前面的刘璐在玄关处换鞋, 薛继鸣半道上拐了个弯去到花白禾的跟前, 半蹲着身子,对她小声说道:

“姐,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跟爸说的是开玩笑,为了帮我吸引火力,原来都是真的!”

花白禾有听没有懂,但这丝毫不妨碍她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她点了点头:“是啊,我本来说的就是真话。”

薛继鸣对她比了个大拇指,脸上自然跟出了三分笑:“厉害啊,难怪我说最近江雪怎么老来我们家,原来你们俩……啧,佩服,不过最近她家里都对她禁足了,你也别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现在江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说着,他抬手挠了挠脸,思索几秒又接到:“但你要是实在想跟她见面,我年后帮你想想办法吧。”

花白禾:“……”

明明这便宜小老弟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为什么凑在一块儿她就没法理解了呢?

她这出-柜,跟江雪有什么关系???

“继鸣,快点啊,你这还什么衣服都没买呢,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合适的,你在屋子里磨蹭什么呢?”

玄关那头传来催促声。

薛继鸣轻拍了拍花白禾膝盖上的毯子,给她丢下一个‘你懂的’眼神,起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嗯,来了。”

花白禾下意识地抬手想拉住他。

哎不是,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实在想跟她见面”?

但薛继鸣转眼就迈着大长腿离开了,不多时,家中大门开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室内重归安静。

花白禾慢慢地抬头看向旁边角落里站着的帮佣,正好撞上对方暗中观察的目光,她沉默了几秒钟,启唇问道:

“谁能跟我说一下,江雪那边……是什么事情?”

听见她的声音,周围的帮佣们面面相觑,纷纷对视一眼之后,明白了她这是想偷偷打听江雪的消息,半晌后一个年轻的小女生怯生生地开了口:

“自从小姐您跟先生吵过架之后,消息就在这片小区里传开了,等事情传到江家那边,听说正好是江家的小辈们在小聚,江雪小姐当场就承认了她跟您的关系。”

“原本这只是小辈们知道的事情,但不知哪个晚宴时喝多了,起哄着让江雪小姐请客,周围长辈问起怎么回事,有人嘴快,就把事情给说出来了,这事情闹的挺大的,我有个朋友在那个酒店当侍应生,就把这事儿告诉我了。”

“后来事情传的到处都是,什么样的流言都出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您俩的关系。”

花白禾抬手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另一手比了个打住的姿势:

“等等,我头有点晕——我俩的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

怎么她这就闭关两天,出门就有了对象了呢?

花白禾整个人脸上都是大写的懵。

她的反应让薛家的这堆帮佣也是不解,暗暗对眼的时候,视线里又有了新的内涵:

‘你猜小姐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怎么回事?是小姐跟人家在一块儿不负责,还是那江家小姐在乱说?但是这事儿闹的这么大,不像是假的吧?’

帮佣们都有点糊涂。

但花白禾却发现自己接收到了好几道‘你好渣啊’的目光。

花白禾:“……???”

她无言半晌,操控着自己的轮椅重新转了个弯,调转了方向,又缓慢地驶回了自己的屋里,对外头的人摆了摆手: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目送着她原路返回,拧上门把手的时候,她又用那种沉重地、不知在为谁默哀的语气转过头来慢慢说道:

“还有,你们给我去厨房点只窑鸡过来,配一杯奶茶,还要草莓布丁和拿破仑蛋糕。”

她要化悲愤为动力,吃饱了再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五分钟后。

喷香的鸡肉味在卧室里弥漫,浸透皮肉的酱汁风味十分浓郁,香气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人的鼻子在这只窑鸡前沉沦。

花白禾带着塑料手套,怒而撕鸡。

扯下来一只鸡腿之后,她对系统说道:“讲个笑话,我有个对象,但我自己不知道。”

系统对她表以三秒钟的同情。

花白禾咬下一口嫩滑的鸡腿肉,摇了摇脑袋:“古有孔母出门游历,踏过巨人脚印,有感于天地灵气,继而受孕生下圣人;今有薛苓愤而出柜,为表决心闭门不出,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以致国家分配对象?”

不然怎么解释这个江雪小朋友梦游一样的操作?

花白禾记得自己跟这人就只有几面之缘的关系,撑死就被她撞破一次不可告人的活动,再拜托她给自己扔了下垃圾,怎么、怎么就成她对象了?

花白禾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自己被碰瓷了。

心里有点急,又有点生气。

恰在这个时候,手机‘叮咚’了一声,提醒她有人找。

花白禾的愤懑顿时卡了壳,低头一看,是那个‘流萤’:“我听小雪说了你的事情,现在在家里还好吧?”

“要不要我找人偷偷给你送饭?”

花白禾一看,这来的正好,她还有话要问:“薛承不至于饿死我,不用担心,我就是有个疑问——请问你的朋友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成我对象了?”

她一边敲字,一边纳闷:

这江雪跟流萤还真不愧是朋友,物以类聚,都对自己有意思啊?

流萤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开口道:

“你的事情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不太好听,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有点生气,想为你说话,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花白禾:“……?”

虽然手上敲着问号,但花白禾心中却已经冷静了许多。

外面的人会说她什么,她心中自然有数。

无非是说她从小家教不错,可惜后来太过叛逆,长成了谁也不敢管的野孩子,要么是说她自甘堕落,要么是说她不思进取。

这次的事情出去之后,她早知道自己会成为整个圈子里的笑柄。

但这些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再难堪的境遇她都见过,何况这只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在意的,只有薛继鸣头顶的进度条。

其他,都不重要。

而江雪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高调宣布的事情,就像是在对所有人说:

你们不是觉得,只有那些在你们看来是垃圾的人,才会选择这条道路吗?

你们不是嘲笑薛苓是因为家里没教好,才要这样丢进薛家的颜面吗?

不是这样的。

这不过是大多数人爱吃萝卜青菜,我独好这口炸肉,仅此而已。

与教养、与身份,通通无关。

花白禾一时失神,等注意力挪回的时候,屏幕上跳出的最新内容是流萤问她:

“你……不喜欢江雪吗?”

明明按理说,这两人该是情-敌关系,花白禾却不知怎么没听出几分雀跃,反而试探的意味居多。

她又撕下一片鸡腿肉放进口中,鼓动腮帮子的同时,视线却凝在上头的那句话当中。

不喜欢吗?

花白禾问自己。

继而她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直到把手头的这只鸡腿消灭完毕,才扔下骨头,褪下右手的手套,在手机屏幕上动了动:

“小屁孩,谈不上喜不喜欢。”

……

此刻的江家。

江雪正独自在房间里坐着,看着手机上跳出来的那句话,她漂亮的眉头不由拧了拧:

小屁孩???

她现在的身份,只比薛苓小几个月而已!

尊严受到挑战,江雪的眼底逐渐酝酿出危险的情绪,胸口一片气闷,恨不能插着翅膀飞到薛家,让某个人哭着喊她姐姐。

正当时,“咚、咚”两声轻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江雪敏锐地朝外头看去,见到自己的窗外趴着个人,正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她有些惊讶,自己的房间可是在三楼。

江雪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把自己的窗户朝内拉开,对外头一个笑的阳光灿烂的同龄男生高渐疑惑道:

“你……怎么来的?”

高渐指了指自己腰间系着的安全锁,又让她看了看旁边另一家阳台上晾衣服的栏杆,将手里的食盒一股脑塞进她怀里,小声道:

“雪姐,我之前宴会上喝多了,这嘴欠打的很!”

男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继续压低声音:“听说你最近被家里禁足了,为表决心还在绝食——唉,身体要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斗争,我今天特意去旁边的京城饭店给你打包的特色菜,你趁热吃吧,吃完把垃圾给我就行。”

江雪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他脸上那惭愧的赔笑。

半晌后,她转身将手头的这份热乎乎的食物放到桌上,因为是高档饭店的食品,盒子还带保温作用,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而后,江雪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很淡定地走过来递给他:

“你来的正好,这是阳河早上给我送的,你替他还一趟吧。”

那日参加晚宴的小辈许多,面前这个高渐和江雪所说的江阳河都是起哄的人群之一,最近这些男生各个对她身怀内疚,轮流锻炼蜘蛛侠的技能,就为了给她送饭。

听林婉秀说,小区旁边的攀岩俱乐部最近还多了好几个钻石会员——也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男生看到那盒子,不仅没有半点诧异,反而眉开眼笑地对她保证:

“哎,雪姐你放心好了,你不耽误自己的健康就行——晚上我再压着老四老五过来给你赔罪。”

“秀秀跟我说了,她们今天晚上会让家里长辈来劝劝乾叔,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江雪:“……”

这种仿佛她正在接受改造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高渐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无奈,揣着盒子正想走,不知想起来什么,又回头对江雪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对了,雪姐,我忘了说了,祝你和薛苓百年好合。”

说完他就踩着空调机下的那片承重水泥,轻松地摸到了旁边的阳台,三两下翻身进去,消失在了江雪的眼前。

江雪耳边还回荡着他那句百年好合,原本眼底的那些黯淡尽数消失,化作了一片暖融融的笑意——

这话,她爱听。

反正她是不是小屁孩,总有一天能亲自向对方证明。

……

新年的脚步一天天近了。

从小年开始,各家各户就开始忙着采购、打扫卫生,许多人家还要回家进行送神仪式,以及祭拜祖先和宗族祠堂。

关于薛、江两家的流言慢慢被柴米油盐的闲聊所取代,各家对今年鸡鸭年货还有大牌衣服的价格挪过去了更多的关注,于是最终,这件事终究只有两家人去共同面对。

幸运的是,江乾和薛承并不在同一家单位上班。

否则这二位家长若是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不好哪天就要质问对方:

说!是不是你女儿把我孩子给带坏的!

饶是如此,两家人最近的气氛也有些不太对盘,听说那江乾就成日里拉着薛小叔薛合,明里暗里地打听,这个薛苓究竟是个什么病-毒人格,怎么还带传染的?

传染也就算了,怎么还靶向传染?专门挑着自己家的青年才俊下手?

薛合也很无辜,他平日里去自己大哥家十回,能有一回见着薛苓人就算不错的了,其他时候,他估计薛苓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叔叔。

于是他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友的这个问题。

江乾那个愁啊,之前因为家庭合睦、儿女有为,本来生活极其得意,让他比同龄人都少了许多操心的事情,模样看着十分年轻,纵是在单位也有很多小姑娘乐意向他请教问题。

但这事情一出,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能从自己的枕头上发现许多根早夭的黑发。

一夜间,中年危机就光顾了他。

江乾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叛逆期迟到十年的女儿谈心。

他愣是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孩子,她怎么就不正常了呢?

为此,向来健壮如牛的他终于决定去单位医院看一看心理医生,想知道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该怎么带女儿治疗比较好。

对方初时还以为他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虽然上班的时候了解过这个单位的所有人员,但是很少见到江处长过来,这会儿喝着下午茶突然见到他登门造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两人愣了几秒钟,那医生才注意到江乾脸上的愁苦,赶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迎了过去:

“江处长,这是怎么了?”

“小王啊……”江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满是一言难尽的表情,直到跟着他进去坐下了,才酝酿着出口了自己的话。

他说:“你对同-性-恋怎么看啊?”

小王一听,顿时联想到这些天单位里那些风风火火的传言。

他也没多说,只从旁边的架子上抽过了几本书,对领导笑了笑:“江处,我知道您这会儿心急,但这个问题,我们确实得深入了解一下——”

“我说了也不算,这里有一本专门解释的这个现象,下面一本是关于各国对这个现象接受程度的民意调研,还有几本相关的,您可以挑着先看看。”

江乾本意上是来做个咨询,结果突然被塞了这么多的书,所幸他是个搞学问的,不然这会儿估计是一脸懵。

他低头看了看书,又抬头看了看冲自己微笑的小王。

最终憋出来一句:“行吧,那我回去看看。”

……

年三十的那天晚上。

薛家的年夜饭饭桌上坐了许多的亲戚,几乎整个家族的人都来到了薛承家里。

往日一家几口坐着显得有些空旷的大餐桌周围,现在总算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薛继鸣本来跟其他表亲们一块儿聊天,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他拿过一看——

是赵荷给他发了个视频邀请。

“哎继鸣哥,这马上就到呈呈的节目了?”有人看他离开,指着电视上那个过年节目,问了他一声。

薛继鸣冲那人笑了笑,随口回道:“他没问题,前段时间还给我看了稿。”

然后就迅速拿着手机回到了房间,美滋滋地跟对象打跨年电话去了。

一直等到亲戚们在外头喊开饭,他才从房间里出来,正看见有人给花白禾提前送餐——因为她向来不乐意应付人多的场面,薛继鸣凑过去扒着门问了一句:

“姐,江雪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过来呀?”

花白禾听见这话,拿着筷子的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脸上的春风得意,半晌才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

薛继鸣:“……???”

这怎么还能不知道呢?

他看了看花白禾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花白禾用勺子捞了个酒酿丸子,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个好问题。”

然后在薛继鸣茫然的神情里,她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