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她老神在在地捧着喝茶的小瓷杯暖手, 双眸自然而然地垂落,好像她刚才那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提。

然而比起那看似毫不在意的姿态,违和的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 几乎在对所有人说:

“继续啊,继续秀,不要停, 我还有很多想说的。”

江家小辈们:“……”

他们当然听说了江雪前段时间在恋情方面遭受的阻碍, 听说江乾直到年三十才准她出屋,而她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 家里的保姆送去的吃喝,都一口未动。

这么想想,她现在隐约得了家长的支持, 秀起恩爱来如此丧心病狂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之前被迫沉默了这么长时间, 如今反弹一下也很正常。

的吧?

一众年轻人勉强维持了自己的脸色不变, 最后不知坐在沙发上的谁清了清嗓子,强硬地转移了话题:

“哎,今年教授给我们布置了寒假的作业, 让我们通读世界史, 我们刚是不是聊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来着, 接下来接着讲欧洲史还是讲亚洲?”

“那接着欧洲呗, 叶卡捷琳娜在位的时候,俄国的版图和疆域扩了好多, 这国家不是一直想控制远疆的黑海海峡吗?”

“是啊, 后来爆发战争的时候……”

江雪听着话题被成功转移到历史学的方面, 眉目不动,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品着那醇香红茶的味道在舌尖漫开。

周围的气息换成了明显的三个字:

好失落。

这就不继续秀了吗?

……

比起江雪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她谈恋爱的事情,花白禾在薛家就“低调”了许多。

那日自从那个年轻小帮佣抱着她床单去洗之后,她每天就要迎接屋子里那些老老少少的帮佣各式各样的眼神。

薛承看到她好像比以前更来气了。

花白禾有口难辩,始终没找到一个完美给自己洗白的机会,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是啊,老娘就是跟江雪在公开关系的第一天,就疯玩到发烧不退,怎么地吧?

众人被她依然如故的态度唬的一愣一愣的,看她半点不在意地在烧退了之后,像是以前一样坐着轮椅出来溜达,又忍不住有些疑心是不是之前的谣-言有误。

不得不说,他们都低估了花白禾的脸皮。

花白禾头一回享受这种‘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上-床了’的关系,很快抛掉自己的最后一层脸皮,美滋滋地欣赏起了这些人看到自己的反应,甚至还跟系统分享起了充当‘舆论中心’的感想。

“你看,那个阿姨本来拖地,现在看我一眼很快又心虚地垂下眼睛,说明她肯定听了我不少故事,要么是对我的作风不屑一顾,要么是在脑海里回忆我的事情——”

“也许有人已经跟她绘声绘色地说过我和江雪的现场版了,说不定连我抑扬顿挫、一波三折的叫声都模仿过。”

花白禾在脑海里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回忆起之前某个世界里姜窈的呻-吟,给系统生动地模仿了起来。

系统给她发了一张表情包,里面有个小人儿在心如止水地拨弄着佛珠,配音就一个字:

“【啊.jpg】”

但花白禾觉得,这张图上面配‘南无阿弥陀佛’可能更合适一点。

她不顾系统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包,继续给它笑嘻嘻地猜测周围人的反应:“你看那个小姑娘,跟我对视一眼,脸就红了,啧啧,真嫩啊。”

系统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不让你当回青-楼老-鸨,是不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花白禾想了想,正色道:“是的了。”

系统:“……”

就在她和系统互相打趣的过程中,门铃响了,那个一看到花白禾就脸红的小朋友,这会儿赶忙去到室内可视电话那儿看了一眼,正瞅见上面江雪的那张脸。

她还没按下接通,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花白禾:

“是江雪小姐……”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花白禾这两天已经不再反复发烧了,自觉每天转转轮椅也起到了锻炼的作用——就心理层面而言是这样的,所以现在她对江雪的到来有了一分隐秘的期待。

不知道对方现在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当然,自己动手又累又麻烦,这绝对是个主要原因。

系统听见了她这一系列的想法,最终一言难尽、无比纠结地问了她一句:“所以现在只要是个四肢健全的母的,你就都能看上是吧?”

花白禾斩钉截铁:“错!还需要长得好看,怎么也得是个花姑娘才行。”

系统:“……”

系统:“你可真是老母猪戴胸罩——”

系统:“一套又一套。”

花白禾假装害羞地回了它一句:“哎呀你才是人家的灵魂伴侣啦,统儿你最懂我了。”

系统真实地被她恶心到了:“滚!”

说完它就继续去琢磨下个世界花白禾的人设了,在她和江雪的事情上秉承和便宜老爹薛承同一个心理:

只要我不看,这糟心事它就不存在。

……

“苓姐,最近好些了没?”江雪光来串门还不算,左右手各拎了东西,从营养类的补品、水果到鲜花一应俱全。

把东西全都交给那些帮佣之后,她径直走到了花白禾的前行路上,以至于花白禾不得不刹住轮椅,才不至于让自己撞到她身上。

室内很暖和,江雪摘下了手套,下意识地单手按在她的轮椅扶手上,俯身凑近她,恢复了本来的声音,不再是那样示弱般的软糯,清冽里又有几分温柔,光听那被笑意染上的音调,就能明白眼前人对她的重要性。

花白禾抿了抿唇,轻声答道:“托你的福,现在已经不烧了。”

这话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怪江雪前段时间的胡来,才让她平白受了这一场罪,还是真的在感谢对方这一周以来每晚翻窗、锲而不舍的照料。

江雪直接把那理解成让自己最舒服的意思,笑眼弯弯地回道:“那就好。”

她努力平和了自己的语调,用自以为最和善的语气接着问道:“我给你带了点柑橘,很甜,我剥给你吃,好不好?”

周围还有许多薛家的帮佣在围观,要是花白禾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不免会让人猜测她和江雪的关系真实性……

一旦真相暴露,对她和江雪来说,后果都很严重。

花白禾不想旁生枝节,她主要的任务对象是薛继鸣,至于她的人设,没必要再增加一些多余的负担。

想到这里,她只抬眼瞥了面前的江雪一下,唇中吐出简单的两个字:

“随便。”

江雪顿时眉开眼笑,旁边听着她们聊天的帮佣立刻放了几个柑橘到果盘里,又按照江雪的吩咐,把果盘提前放进了房间的书桌上。

花白禾一看到要回房,内心就在暗暗搓手。

好激动。

不知道今天对方打算玩什么好?

她揣着隐秘的期待,眼中悄然亮起一道光。

……

与此同时。

薛继鸣正在外面跟赵荷约会。

两人坐在电影院门前,手里拿着的电影票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开场。

赵荷对于薛继鸣会选择这部商业电影感觉到很奇怪,毕竟她认识的其他文学院的朋友,没有一个会对这类电影有兴趣。

更甚者,但凡影院有这类型的商业大片上演,她就会在朋友圈莫名其妙地刷到一堆批判商业电影的文字。

所以赵荷也不敢跟任何同学说自己喜欢看这个类型的电影。

尤其自己的男朋友薛继鸣还是顶顶有才华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跟自己看这种低俗爽片的人,她这会儿手里拿了杯奶茶,心情十分复杂。

她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人在一块儿,无非就是互相磨合,任何一方的一味迁就都不会有好结果。

赵荷跟薛继鸣能在一块儿,自己本身就已经觉得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惊喜,如今发现男朋友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心中的那点儿自卑感就隐隐约约地浮了出来。

总觉得男朋友太优秀了,这种感觉过于不真实,她有种漂浮不定的不安全感。

赵荷咬着奶茶的吸管,将它横着竖着咬扁之后,装作不期然地问了男友一句:

“要不我们一会儿再去看旁边那部《争流》?我前几天刷朋友圈的时候,发现系里很多同学说那部电影很有想法。”

薛继鸣其实是自己要看商业片,近段时间他和舍友在电影剧本方面的交流越多,关于对商业电影的印象,他也就翻新得越快。

现在听到女友暗示想去看别的,他脸上立刻出现几分歉意的笑容:“抱歉,拉着你来陪我看这个,那我现在看看《争流》的场次安排吧,一会儿出来直接看。”

赵荷圆睁着眼睛,像只受惊的松鼠:

“哎?你……是你喜欢看这部啊?我还、我还以为……”

还以为男朋友自带x光视力,能够透过她的现象看到她就喜欢这些娱乐的本质。

薛继鸣看到她惊讶的样子,点了点头,唇边浮出几分笑来:“我还是特意挑过的,因为有的片子确实拍的太烂了,毫无可取之处,这部比较轻松,笑点也多,你最近不是改论文改的有些崩溃吗?我就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

赵荷见他真的没有半点排斥这类型影片的样子,跟着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

“其实,我等这部上映,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宣传的时候就在期待了。”

薛继鸣看见她真心喜欢自己今天挑的影片,也松了一口气,回道:“那就好,我刚才都想直接不看了。”

如果赵荷真的不喜欢,他应该会陪对方去逛逛街,选择《争流》的下一场,至于现在已经预定好的这一场,只能改天和舍友两个糙爷们相约了。

两人相视笑了笑,各自庆幸,仿佛在人群拥挤中,还能互相牵住对方的手一样。

薛继鸣知道了小女友也对这类电影有欣赏之后,想了想,将自己近期来脑海中盘旋的想法试探着说出:

“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上次给你提过的那个阿和,就是跟我一个宿舍那哥们。”

赵荷点了点头,她跟薛继鸣的舍友们见面的时候,这个男生没跟着周围几个瞎起哄,还帮她解了好几次围,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他以后毕业了打算去当编剧,但不准备跟其他同学一样写文学性太强的剧本,他就对商业电影很感兴趣。”

赵荷一秒钟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啊……他家里,不反对吗?”

薛继鸣笑着摇了摇头:“他家条件比较普通,对于他能够找到工作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就够了,别的没什么。”

赵荷想了想,觉得也是,只是有些时候,只要是文学系,读久了书,难免多少都要有些抱负,轻易去做这些让其他同行不以为然的尝试,可以说是很大胆了。

就连她,喜欢这个电影,喜欢流萤的小说,也恨不能将秘密藏进地心里去。

才这么联想一下的功夫,旁边的薛继鸣却给她砸下来一个重磅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影响了,我现在也对这行很有兴趣,而且是对商业和文学两种影片都感兴趣。”

他说:“我不觉得追求票房有什么不对的,而且我有个大胆的创作想法,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成功。”

赵荷看到了他眼底藏着的期待,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角,用小指头勾了勾他的尾指,对他笑道:

“听起来真棒。”

她说:“请允许我当你最坚实的后盾。”

薛继鸣刮了下她的鼻子,亲昵地回了一句:“那当然。”

没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对多元文化接受自如的女朋友,他又哪来这么多放飞的灵感?

“嘟……”

贴近木椅的随身包里发出了一声震动,是放在底部的手机在叫嚣。

赵荷看时间还够,把手机翻出来看了一眼。

给她发消息的正是她感情最好的那个堂妹,这次给她发的是自己的小说最新的更新章节,然后发了几个期待的表情。

薛继鸣看她脸上出现几分无奈,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赵荷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平时跟人聊天,也少去思考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当即对他晃了晃手机:“我这个堂妹啊,从大一开始就沉迷写小说无法自拔,每天在跟我贬低网站上推荐的那些小说,但是她写的东西总火不了,最近一直发给我,让我给她改改。”

薛继鸣顺嘴又问了一句:“什么类型的小说?”

赵荷立刻将自己的手机收了回来,“不是上课老师要求阅读的类型……嗯……就是言情小说之类的。”

薛继鸣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又想到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了。

而且最近家里的传言,也有点奇怪……

眼见他没有要‘拜读’一下的兴趣,赵荷松了一口气,立刻给自己的堂妹仔细地看了起来,像是往常一样给她修改了部分语句不通顺、描写冗杂的问题之后,就把圈改出的文稿再次发回给了她。

谁知道接收了文稿的小堂妹不似往常一样回她‘么么哒’,反倒还有别的话要说:

“姐,前两天我跟家里人去你家里做客来着,伯伯知道我们关系好,就问我平时有没有跟你聊天,我嘴快,就把你有对象的事情给说了,你不介意吧?”

赵荷:“……”

她过年期间对自己的父母千防万防,都没给他们套出一句话,表现的像是个‘对爱情毫无期待,准备孤独一生’的野马。

结果戏演了那么久,愣是在这会儿猝不及防的穿帮了。

她倒不是想搞什么地下恋情,主要是她刚跟薛继鸣在一块儿,还没什么安全感,很担心自己家里那边恨嫁催婚,把两人循序渐进的进度给破坏了,那她会觉得很遗憾。

赵荷没怎么谈过恋爱,之前大一大二的时候被一个学长追过,后来就沉迷纸片人去了。

直到薛继鸣撞进了她的生命里。

她虽然恋爱经验不丰富,在这方面理论满分,实践堪忧,但却懵懵懂懂地想珍惜这段感情,想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开花,不愿它在长成之前,经历太多的风雨波折。

现在可好——

赵梅上来就给她一把薅了。

薅秃了。

赵荷内心如果说不介意,那绝对是假的。

但事实都已经这样了,她只能抿了抿嘴,压下心中莫名的不舒服,回了一句:

“没事,但是你下次不要乱说了。”

她就知道,让赵梅认识薛继鸣,完全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姐!我下次一定记得给自己拉拉链,么么哒,对了,你现在抱住了薛家的大腿,有没有去见过对方的家长啊?”

“年后我去京城找你玩,有没机会参观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呀?”

这次赵荷的回答很简单:

“没有。”

既没有见家长,也不打算带赵梅唐突地上门。

为了避免被打扰的更多,她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而后就跟着薛继鸣拿着电影票,准备去影院里面观影。

……

“切,清高个屁,还不是抱住了薛家的大腿。”

笋县内,赵梅在相继发送了很多消息得不到回答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堂姐这会儿根本不在手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