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日子过得极快,只转眼便到了仲秋之夜。

这即是团圆宴又是皇后寿宴,自然十分隆重。

宴席设在了录秋园。

顾名思义,“录秋”即是以桂花、红枫、银杏、秋菊为主景的园子,虽不大却也胜在别致。仲秋之时满园丹桂飘香,入得深秋更是银杏灿烂,满阶红扫,菊香阵阵。可谓将秋之美景皆录于此园当中。

开席,祝寿,饮宴。

这一晚顺启帝心情极好,宴罢,也不避嫌的执着瑾皇后之手,由勋贵大员们及其夫人陪着,于月下游园。

面皮儿薄的瑾皇后在诸位夫人惊异的目光中,红着脸几次欲将手儿抽出,却被顺启帝暗中嗔了两眼,反而攥得更紧了些。那如同平日里瞧闺女的眼神儿,直看得瑾皇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佯装无事。

而那轻微显露的无措,却使得顺启帝心中暗笑。夫妻二十几载,他早便发觉,自己的皇后那些端庄沉稳只是呈现于人前的面具,内在里是有着许多小女儿家俏皮情怀的。他家宝贝闺女便是将皇后的脾性承袭了一个十成十。

顺启帝自打与瑾皇后大婚,最大的癖好便是戳破他家皇后的面具,看她脸红无措。真性情下的瑾皇后可爱之处并不输于九儿。故而,每日里顺启帝往坤泰宫中去,皆不准宫人通传。珑玥却将她皇帝爹这一癖好视为恶趣味。

随行同游的大臣、夫人们,眼神自是好的不必说。陪王伴驾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便是察言观色。如今也皆瞅见帝后之间这点子小官司,长久以来虽知晓帝后情深,瑾皇后更是椒房专宠,然,如今得亲眼所见,心中却还是一惊。

不避众人眼光,帝后执手,这于大昭开国至今可说是独一份了。只令他们不得不佩服瑾皇后的手段。纵是官宦之家,人口再简单,正房夫人能得丈夫专宠的也未知凡几,何况这争权夺利的后宫。

不说帝后这里,众勋贵如何思量。

单说珑玥那处。

此时她正被诸家勋贵姑娘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于中心闲谈。忽发觉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姑娘,看上去**岁模样,正腼腆的忽闪着一双水眸瞅着自己,令珑玥有种熟悉之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小姑娘见珑玥瞧她,急急福身施礼,声音有些怯懦,道:“甥女庄雅茹给九皇姨请安!”

“你是茹姐儿?”珑玥闻言眨了眨略圆的翦水凤眸,瞬间便记起了当年那个于宫中总是追在自己身后,如小尾巴一般的小姑娘,忽的感叹道:“你竟也这般,长成大姑娘了!”

却听身边四表姐明婠笑道:“如今你都出落成窈窕佳人模样了,怎的,还不许人家长大了不成?”

珑玥嗔怪道:“四表姐惯会打趣我!”睨了明婠一眼,转而笑道:“只是这小丫头于我记忆之中还是当年那三两岁的模样。谁知一别这五年多,竟叫我认不出来了,方心生感叹!”

说罢,再看向庄雅茹,对她招招手,“近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庄雅茹听话的向前小踱两步,她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跟着她向前。珑玥淡扫了一眼,想来是庄家的小姑娘,也未放于心上,执了庄雅茹的手,笑言:“我还记得那年你离宫之时泪汪汪舍不得我的小模样,我还曾答应要常寻你玩儿的,谁知你竟随了锦衣侯夫人去了南边,如今这一晃竟也是大姑娘了。只你何时回的京中?”

庄雅茹轻声回说:“两月之前,赶在万寿节前陪着祖母回的京。”

“噢?既如此,为何万寿宴上却未曾见到?也未曾进宫来?”珑玥问道。

“原是想回来便进宫请安的,可……”庄雅茹话至一半却犹豫起来,似是不知如何解释,却被一旁那小姑娘接过话去。

“因着二姐姐一路舟车劳顿,身子骨儿又本就羸弱,进得京来便大病了一场,前些时日方好转……”

闻言,珑玥扫了眼那小姑娘,刚刚未曾细看,如今多看几眼,却发现,此女虽六七岁年纪竟已初露风姿,巴掌大的小脸儿,下巴微尖,一双丹凤眼眸光略带飞扬,眼见便知是个有主意的。

珑玥黛眉轻颦,又转而向庄雅茹问道:“生了何病,竟拖拉了两月方好?请的哪位太医诊治的?”

“是府医。”未待庄雅茹开口,那小姑娘又接过话去。

珑玥听闻心有不悦,皱眉盯了她片刻,却不言语。身边璎珞姑姑沉声问道:“姑娘是哪家的?进宫前长辈可曾教过规矩?可知公主问话不容他人插嘴?”

那小姑娘也多少有些眼色,看璎珞姑姑的穿着也知晓这是公主身边有脸面的,不着痕迹的小退了半步,隐于庄雅茹身后,轻拽了拽她的衣裙。

庄雅茹忙帮她遮掩,“九皇姨,这是我母亲的小女儿,我的五妹妹。”

“娘亲?”珑玥闻言扫过那小姑娘,见她眼神游离,心下猜想茹姐儿这病应是有一番故事,而她这番遮掩,好似恐茹姐儿说漏了嘴,想来定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珑玥惯来是个护短的,这庄雅茹早年进宫之时便被她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此时心生不悦,言道:“我怎不知二姐姐当年还给茹姐儿留下了个妹妹?”

庄雅茹见珑玥语带不悦,以为是着恼了自己,忙道:“是父亲继氏的女儿,也当是茹儿的妹妹!”

珑玥思及当年,庄雅茹入宫之时,虽胆小,却也天真烂漫,有些子小女儿家的脾性。可如今,她言辞之间变得唯唯诺诺,怕是与那继氏的教养不无干系。当初她听闻二姐姐临去前给这丫头找后娘,便觉得糊涂,今日看来真就让她猜中了,十个后娘九个奸。

再看向那庄家五姑娘之时,眸光又犀利了几分,“茹姐儿当知,你乃皇家血脉,不是何人都当得起你之母亲,也非何人都当得起你一声‘妹妹’的!”

只这一言,在座诸家贵女便听出九公主这是当真动了气,言谈之时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谁都不想触了她的霉头。当年宫中闺学之事,众人还记忆犹新,那宋家乃慎王爷与七公主的外家,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却因当初之事被贬官外放,至今未得回京。

有前车之鉴,凡勋贵官宦不论哪家,于心中皆将这九公主当成祖宗,只得供着,而不可得罪。

那庄五姑娘手中的帕子偷着绞了又绞,几乎成了布条儿。

珑玥见自己一言竟让周围贵女皆变得小心起来,心下好笑,却也缓和了语气,只道:“既病了两月,可见是厉害的,一介府医如何信得?赶明儿个回了父皇母后,让张院判过侯府去好好给茹姐儿问问诊,女儿家可不好落了病根儿。”

明家三姑娘明好笑她:“好了!好了!知道你于兄弟姐妹中是最小的那一个,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位比你小的,你倒是当起长辈来了!”

“可说的呢!”明婠也笑。

珑玥一手拉了化鸢,一手牵了庄雅茹,嗔道:“我寻舅母告状去!”

得来明好与明婠告饶。

见珑玥神色和缓,众贵女方放下心,再次说笑起来。对庄雅茹却是热络了十分,不似刚刚的对面不识。

男子一边,太子李隆佑陪着顺启帝游园子去了,李隆佐却得了闲儿,拉着明家兄弟与裴元修坐于湖心亭中赏月闲谈。

忽而想起了什么,于随侍太监小福子耳边吩咐几句。只见不多时,便有宫人奉了两小碟点心上来。

李隆佐笑着招呼,“来!来!这桂花糯米藕你们可要好好尝尝!”

明轼笑问:“这吃食有何说道?”

“这藕可是九儿那妮子亲手所做,半点未假他人之手。”语罢,似想起甚好玩之事,忽而大笑不止。

只让在座几人一头雾水。

李隆佐止笑解释:“你们可不知,九儿那妮子为了这吃食,竟是将她恨少斋廊子前的丹桂树敲成了秃子。”

几人闻言皆笑,明轩执筷吃了一口道:“此事确是她能为之。”

裴元修却不发一言,只一口一口品着那熟悉的味道,前世每每入秋,九儿皆会做上一些,只道:“秋干气燥,食些莲藕清清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