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父走在前面,领着我一路往后山桃林去。

中间他问过一两次:“弦儿果真不困么。”

我摇摇头道:“不困不困。”我暗自摸了摸自己心口,此番与师父夜里去桃林,心肝抖跳得十分激烈,哪还有心境能睡得着觉。

桃林里的桃花没谢过,依旧灼然绚烂。

师父斜坐于树下,递给我一坛子酒时,我总算如梦初醒。师父口中说要我谢他,竟是陪他在这里喝酒!

我看着师父随意懒懒地坐着,眉间晕着些淡淡的笑意,墨色衣袍修长的身材,如丝绸般流泻的长发衬着清俊英绝的容颜。此人便是三界名声冠绝第一无二的司战神君,我的师父。

一时我不知是该庆幸好还是如何。

“弦儿在想什么。”

温润淡色如清水一般的声音将我唤醒,我回过神来见师父仍维持着将一坛子酒递与我的姿势,唇畔噙着一抹笑。

我脸倏地热·烫起来。我怎能在师父如此失礼,还能走神,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接过酒坛抱进怀里,听师父道:“怕是弦儿早已忘记上一次与为师醉酒的光景了,今夜便再陪为师喝一次酒罢。”

“与师父醉酒?”……我蓦地又想起上次在桃林里偷喝了大师兄的酒,喝醉后第二日清晨起来轻薄了师父的光景……彼时我压在师父身上……师父似一朵娇艳艳的海棠……唔,我猛摇头,不该想,不要乱想!我惶恐道:“师父,事情已经过去,师父就忘记了罢,徒儿自知罪孽深重得很,那次竟对师父做出那般羞辱的事来。”

师父抬起头来,眼神清然,道:“忘,如何能忘。”

我心里一阵紧缩,跪下道:“师父,是徒儿不该,千不该万不该!”见师父那般神情,定是上次被我压榨后心里有了阴影罢。

师父语气倏地凉了些,道:“弦儿为何总是要跪为师,若弦儿还要继续跪,今夜便到此为止罢。”

我一愣,抬起头来却恰好见到师父一脸落寞的神情。我心头悸痛,努力扯了扯嘴角,道:“师父不是说想让徒儿陪喝酒么。”

今夜到此为止。我忽然不想就这般到此为止。

(二)

未等师父回话,我兀自打开手里的一坛子酒,酒香四溢。

我仰起头将酒坛沿搁于唇边,便开始大口灌酒。我心底腾起一股酸涩,我生怕我不喝酒便压不下去。

这酒很熟悉,是我喝过的桃花酒。桃花酒很香醇很甘甜。可如今它灌进我的嘴里,呛着了喉咙,还有灌进了鼻子,辣得我一阵难受。

我不敢停歇,我怕我一停下来放下酒坛之后看见的又是师父那张落寞的脸。

突然,我手里一空,酒坛被移开了。酒坛里的酒荡出了些许,沾湿了我的下巴,顺着下巴滴落又沾湿了我的衣襟。

我抬起眼,见师父手里拎着我的酒坛,绷紧一张脸。

就这般,我们静默了许久。风吹过来,泛凉至了骨子里。

我打了一个酒嗝,酒气很冲,冲得我鼻子疼。我一眼不眨地看着师父,亦看了许久,眼前越来越朦胧,道:“我不想见你那般孤寂的模样。”

不晓得是怎么了,满脑子里全是师父的样子,微微笑的,懒懒眯眼的,坐在书桌前的,抿着清茶的……唯独没有紧绷着脸或是满是落寞的。

我捂着胸口,悸痛,道:“我不愿见你那般孤寂的模样,卿华。”

见师父良久不答话,我眯起眼雾蒙蒙地看着他,却见他瞠着细长的双目正怔愣愣地瞧着我。

他果真不理我。

我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晃了几步,打了一个酒嗝,垂下眼帘低声道:“既然如此,今夜便到此为止罢。我、我要回去了,回去睡觉……”

我只不稳走了一两步,手上忽然有一股力道。我费力侧了侧头,却见师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握得有些紧。温温莹莹的。

手上的力道一扯,我忽而身体失去重力一歪,竟如烂泥一滩倒了。

我倒进了一个不算温暖但很舒适的怀抱,怀抱里有着淡淡的桃花香。我贪恋地往怀里钻了钻,深深嗅了嗅。

头顶轻轻传来一个声音:“怕只怕酒醒之后弦儿又会什么都忘了。”

我嗫喏道:“那便不要醒好了。”

紧紧抱着我的双手轻轻一颤。随即师父淡淡出声,带些无奈道:“弦儿果真是醉了。”

虽我头有些重,但脑子还算清醒,如何算得上醉。遂我道:“我哪里醉了,醉了还能这般与你讲话么。”

“那你还记得上次与我一起在这里喝酒的光景么。”

一阵淡淡的风自桃林深处拂来,片片花瓣被拂落。我抬起头来,额头恰好对着师父的下巴。只见桃花瓣在清亮的月色下纷纷落在师父的衣上发间。

我怔愣了下,道:“如何不记得。上次我嘴馋偷喝了师父的酒却以为是大师兄藏的,不想却被师父逮住了个现成……我与师父一起喝酒,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桃花酒……”

腰上的手臂缠得很紧,将我紧紧箍在师父的怀里。我喃喃道:“卿华,卿华。”

师父用下巴蹭着我的发,低低道:“明日醒来,弦儿又该什么都记不起了,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