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子妃手臂好了,胸前被烫出的红印也没有了,劳什子太子便整日将她呵在手心里,嘘寒问暖好不贴心。

我也估摸着要回去昆仑山了。若再不回去,只怕师父他老人家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徒弟了。

偏偏太子妃热心得很,道是两三日后宫邸里有一场宴会,想邀我同去。我没见过凡间里做宴会是个什么光景,便多留这几日。

只是这几日,耳边频繁流传着后花园子里女将军的事。

那太子向来骄傲得很,眼光放得甚高,谁都入不得他的眼,不想他却情有独钟于太子妃,对她百般宠爱。太子妃心情一闷,他便会携她一齐在后花园子里散心。

唯独有一回,女将军贸然闯进了后花园子里。

彼时太子妃正婉转柔荑替太子斟酒。太子见女将军突然闯了进来,沉下面色很不欢喜,道:“没经本宫允许你竟敢擅自闯进来,是本宫太纵容你了吗?”

女将军神色傲然,不语一言,只安静地站着。

太子妃将斟好的酒递到太子面前,柔笑道:“倾安莫要恼怒,小篱想来是有什么要事罢,来喝杯水酒消消气。”

太子这才火消了些,一手揽过太子妃的肩,一手接过酒杯。

不想就在那时,女将军倏地面色一变,哆嗦着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太子手里的酒杯,双目染寒,半眯着瞪太子妃。

太子大怒:“子桑篱!”

下一刻,女将军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一杯水酒当着太子的面泼在了太子妃的脸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对花容失色的太子妃道:“慕沁雪,你敢动他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从未有过的勇气,从未有过的决绝。

然终究只换来“啪”地一声清脆明亮的耳光。那一耳光是盛怒的太子打的,打得毫不手软。

离去之前,子桑篱提起案几上的酒壶,将里面的酒尽数灌入自己口中。

后来女将军跌跌撞撞出现在我面前时,唇角浸出一缕一缕的血丝。她倒在我的门口时,轻声呢喃:“你说,待我来卫国后,你会带我看遍这大好河山。”

(二)

女将军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任我如何追问她都不说发生了何事。只道是自己误食了不好的东西。

不想才隔了片刻功夫,太子妃带着两只小婢竟施施然来了这里。一进屋便拉着女将军的手忧心得不得了。

女将军只淡淡瞟了太子妃一眼,道:“你很开心是不是?”

太子妃潸然泪下,道:“哪里来的开心,你我同为青国人,理应相互扶持才是。”

女将军忽而笑了,笑得十分绚烂,道:“公主莫不是忘了,那日青国的狗皇帝你的父亲跪在我子桑家坟前的光景。如此,公主还想与我子桑篱相互扶持么?”

太子妃变了脸色。

女将军双目清然,道:“我与你做一个交易。”

……

夜里,我迟疑了下,还是捏诀往太子的住处去。

我想问他,是否答应过一个人要携她一齐并肩看遍卫国的锦绣河山。

然待我站在门前,听见屋内传出的声声低吟与娇声软语,我还是没能进去问得成。凡人的心思,干我何事?

大抵他是答应过,只是忘记了,亦或是携了她人。

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哪能求得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错一回,便再也回不去了。况且,不晓得他们早已错过许多回。

倘若凡人如此……那么我们神仙呢,如若……如若错过一回,还能回得去么?

我想该是同样回不去了罢。

我忽而觉得很凄楚。也不晓得昆仑山我到底还能呆多久,师父我到底还能见几回。自在昆仑山修炼以来,我一直秉承着对师父滔滔不绝的敬意却不晓得内心里究竟存有何种心思,一直浑浑噩噩,对师父大逆不道了七万年。

时至今日,我方才晓得我是害怕承认,我一直眷恋着他。害怕被知道后,他便会似如今这般舍我而去烟消云散。

我望了望不远处迷离的灯火,扯了扯唇角。不过到底还是舍我而去了,我连争取的余地都没有。

(三)

转过墙角,我拐进夜里歇息的小园子里。小园子很安静,只听得风舒舒吹响树叶的声音。树叶大多飘落了去,脚踩在地面十分舒坦。

“弦儿。”

忽而一声轻唤,蓦地让我僵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弦儿……”

我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边上的一棵树下,一抹人影斜倚,身长玉立。晚风将他的衣摆吹拂得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