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来,我升为上神,历的劫,是我师父。

若不是师父,我无法将体内沉睡的神力引出来,无法破茧成蝶修得真身。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忘川河彼岸的一只小鬼妖,不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亦是上古鬼族后裔。我的真身,竟是一只蝴蝶,一只黑色的狱蝶。

原本我就对蝴蝶没什么好感,蛇蝎又毒辣,尤其是天庭那只花蝴蝶。而我自己,却也是一只蝴蝶,真真是好笑至极。

以往,我也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修成上神,可以老气横秋地在天庭那帮劳什子仙家面前好好显摆一番。如今,我算是得了愿了。

可是,看得师父断了仙尘,我对他心心念念成了死灰,我便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何其悔恨,何其悔恨在鬼界呆的那三个月。三个月,足以将我整个人天翻地覆一回。那时,师父在外面征战魔族危机四伏,我却安逸地呆在鬼界没日没夜地玩乐。

倘若当时,我能再聪明一些再敏锐一些,师父如何都瞒不过我三个月。我多想能骑着祥云,与师父站在一处。就算是面对百万魔族,我也丝毫不惧。

只是,哪里还有那样的机会。

我背靠着书桌,手里拿着那张笺纸,滑坐在了地上。手指狠狠攥紧那张笺纸,蜷缩在地上。

师父他走得一身轻,却只留给了我这么一张笺纸和一枚昆仑镜!

他真的是想让我只剩下这两样东西,然后痴念他千千万万年么?!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他要如此残忍!

仅仅只是三年而已,我思之若狂,何况千千万万年呢。

我突然有些羡慕起凡人来。想起我曾做的一个梦,师父站在忘川河彼岸的花海尽头,背对着我,与我道,凡人一个轮回不过百十年,他等了我却不知有多少个轮回。

若为凡人,便不必如此苦苦相等。若等不了一生一个轮回,黄泉路上还有一相逢。

可惜,我与师父皆不是凡人。师父不走那黄泉路,我若守在路口,亦是等不到他。

(二)

失神之际,忽而伴随着一声清脆响,我垂落在地上的指尖痛了痛。

我侧头看去,见桌上的昆仑镜落了下来,落在我的手上。我便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它,青蓝色的镜边雕刻着细致的花纹和闪亮的石头,却有些斑驳。

手指上捻了一个决,我还是将昆仑镜收了起来。

那是师父的宝贝,他不在,我得替他好好保存着。若哪一天师父回来了找我要,我还能拿得出来。

对,这回一定要好好保存。再也不会像上次师父给我缚魂索那般,被我搞丢了去。

后来我就头靠着桌背,眯着眼静静地看着房梁。慢慢回想那许许多多的往事。

还记得我受四道天雷那会儿,大师兄后来告诉我说师父为我受了三道,而我自己只受了一道。怪我没用,第一道天雷下来我便昏死了去,若是我还醒着,定不会让师父平白无故为我受其余三道天雷。

想必师父亦是痛得很罢,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去闭关。他以为我一直不会知道,一直不会知道。

师父真狠,什么都瞒着我,不晓得明里暗里为我做了多少事情。他亦是不知道,我有多痛。

后不久,人间染上瘟疫。师父遣我与大师兄一齐下界治理瘟疫。下界的后半夜,我落脚在郊外,正觉得饿时却寻到了一只兔子。

那兔子是一漂亮小哥的,小哥叫念华。

烤兔腿没吃得成,念华带我去了一处小茅屋,款待了我两顿十全大补粥。

我脑子欠,喝了粥身体恢复得极快,便真以为那是十全大补粥。现在想来,那该是师父混了仙力的粥罢,亏得我能安下心喝了一碗又一碗。

还有人间闹恶鬼时,戾气重得很。东华帝君让师父随他去无涯境修理浮躁不稳的东皇钟。那该是一件极费仙力的事情,可是我去人间捉恶鬼不过一两日他便来寻到了我,还陪我在人间疯闹了一阵。就连我私下改了凡人的红尘,他也是对我百般纵容。还好凡人红尘由司命星君掌管,没能出大漏子。

让堂堂三界司战神君去捉一只小小的恶鬼,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去了,指不定会暗地里笑话师父,于名声不好。

师父带我去北极天宫听佛时,被尧司与魑辰二人纠缠,他对那二人丝毫不客气。

后魑辰连拉带拽地将我弄去了鬼界,让我忆起了七万年前的尘事。我向师父开了口,央求他帮我救泠染。他便二话不说,开启了昆仑镜逆了天条去将泠染的肉身自七万年前的断仙台下带了回来。

他没告诉我,为我做这一切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大师兄下凡历劫眷恋上了凡人。师父去与天君求情时,跪在偌大的凌霄殿上。我承认我十分自私,见师父那般跪着的时候我便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让师父的那一跪白白浪费。

于是我铁了心,将大师兄在凡间的妻儿带上了天庭,铁了心让他们在大师兄面前跳下断仙台从此烟消云散。

给大师兄送去忘情丹那一刻,我与他的情意便已经不复存在。他是恨我的。

后来我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大师兄偏偏独爱昙花。

师父再一次带我下界,碰上了他的生辰。我送给了他一条小玉坠链子,是我亲手编的。那晚亲手为师父戴上,看他熠熠夺目地浅笑,道很喜欢我送的东西。那一刻,我想就算为他做再多,心里亦是圆满的。

只是,师父在人间凭空消失了好些天。我便四处晃,寻着了另一个如昙花一般的女子。

纵然我是神仙,亦无法改变昙花一现只有两个时辰的命运。我有些懂了大师兄。

我怕,我已然错过了许多东西,我会错过更多的东西。师父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多想紧紧抱住他,握紧他的手,与他道,我多想永永远远与他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