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八个人略施粉黛,换上淡蓝色纱裙后,互相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平时在车间,这些人清一色穿着工衣,戴着工帽,表情茫然,动作机械,土里土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冲压件,很难分得清彼此。但是现在一打扮,一个个完全变了样,漂亮得惊人,绝不比那些当红女星差!

元月中旬的天气,在内地己是寒冬腊月、大雪纷纷了。深圳虽然谈不上滴水成冰,但穿着纱裙的我们还是被冷得直打哆嗦。我们只好挤成一团,象八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彼此用身体取暖。

我以为自己会怯场,但一点都不。前排坐满了日本人、台湾人、香港人、大陆人,这些都是公司的各层领导。我从后面看着他们的头颅,心中暗想:哪一颗头颅的主人会喜欢并提拔我呢?

轮到我们的节目时,八个女孩一手提着妙裙,一手拿着玫瑰,甫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当我们走上舞台上,更是赢得了满堂的掌声。我清楚地看到,前排那些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各级领导们,此刻也象被人注入了兴奋剂,个个目光炯炯!

当《水中花》的乐曲响起时,仿佛整个演出现场都笼罩在一层哀伤的氛围中。每一个音符我都细心研磨,每一个动作我都融入个人体验。在裙袂飞扬和长发飘飘的舞蹈中,我甚至以为这个歌词所写的就是我的一生!不,是我们八个女孩的一生,甚至于,是所有瓢零在异乡的女孩的一生!

当舞蹈结束时,踩着最后一个音符,八个女孩把手中的玫瑰花瓣扯了下来,立刻,血红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飘在我们的秀发上,飘在我们的纱裙上,最后舞台上一片缤纷。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知道我被更多的操作员记住了,被一般职员记住了,更重要的是,一定也被坐在前排的各级领导记住了。

受到掌声的感染,其余几个女孩子也很兴奋,唧唧喳喳议论能否得奖,完全忘记了当初我是怎么死乞白赖求她们参加排练的。好在我伤痕累累的心,对于人情冷暖,早己经泰然处之。

回到后台,脱了纱裙,换上再普通不过的水洗蓝牛仔裤,上面配着高领白色小毛衣。牛仔裤和小毛衣都是紧身的,使我原本就很苗条的身材更显流畅。虽然我的衣服都不好,但无论什么衣服穿到身上,都很合适得体。更何况这套衣服是我为领奖特别准备的。

一切准备就绪,我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紧张地等待最后的结局。我甚至想象在舞台上手捧奖杯,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观众。

由《水中花》引起的高潮己经平息下来,人们投入到更加狂热的抽奖活动中。老员工们早就透露,彩电、DVD、相册等等奖品,大多是几十、几百元,其实并不值什么钱。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打工者来说,即便不值什么钱,如果能幸运抽到,春节带回家,实在也算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我手中也拿着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写着抽奖号码,如果这个号码和各级领导抽中的号码相吻合,便可以领到奖品。我也很希望能抽到奖,但奖品虽然多,但相对于一万五千名员工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失望的,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奖品都领完了,然后由主持人宣布节目获奖名单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优秀奖、三等奖、二等奖及一等奖名单相继出炉,但都是榜上无名,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正在这时,主持人再次朗声宣布:“特等奖,表壳工厂冲压三科民族舞《水中花》,请冲压三科派代表上台领奖。”

我激动的同时也一下子懵了,为什么主持人要说上台领奖的是冲压三科的代表而不是领舞杨海燕?这个舞蹈从编舞到排练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呢!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就看到庄科长一个健步跃到舞台上,理所当然地接过奖杯,举在头顶,笑得合不拢嘴。

我努力多日的劳动成果怎么成了庄科长的了?我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但从小到大,我被人戏弄得还少吗?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随着人流离开演出现场。

同宿舍的人也陆续回来了,个别得到奖品的兴奋地大声叫嚷着,没得到的只好望洋兴叹。我为她们、也为自己悲哀,我们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几十、几百元都能让我们兴奋很久。可为什么想要得到这几十、几百元都这么难呢?而有的人,得到百万、千万甚至亿万都易如反掌?

看我进屋,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纷纷向我道贺,甚至连蓝凤看我的目光也不象以前那样充满敌意了,我心里这才微微好受了些。但对被提拔,己经不象之前那样信心满满了。我委曲地想,难道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吗?真要一辈子做一线工人吗?我一直对自己说,要坚强一些,不要对未来绝望,但这时,我真的感觉到了绝望!

特等奖有600元的奖励,600元要当于我二十多天的工资,当然不算少。但平均到八个人的头上,只能分到75元。庄科长倒也爽快,分给其余7个女孩各70元,分给我110元。另外,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果真从部门的活动经费中拿出100元奖励我。如果是我第一次来东莞时得到这210元奖金,我会高兴得疯掉的。但是现在,我清醒地意识到,这210元只代表今年可以多汇回家210元,对我的命运没有任何改变,我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操作员,所以我并没有因此懈怠,反而比以前更加努力操作我的冲压机。

一拖再拖,厂里终于发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工资。过年开学,海鸥又要交学杂费了,每学期仅学杂费这一项就是一千多,还不包括学校强制购买的“价高物廉”的校服、铺导教材以及对学生根本没用的各种读物。所以,我把身上的钱全部寄回家了,只留下50零用钱。

寄过钱后,我拔通了舅舅家的电话,妈妈正好也在,听说我只寄了一千元回家,有些不高兴:“那点钱不够的,海鸥一学期的学杂费就是一千呢,还有生活费呢?”

我赶忙道:“要是没钱你先问舅舅借,过年很快就发工资了,发了工资我马上寄回家。”

我妈的口气这才缓和下来:“海燕,我知道你在外挣点钱也不容易,不是妈妈心狠,实在害怕海鸥这辈子也象你一样给毁了。”

我委曲得真想掉眼泪,但又怕她担心,赶忙说:“不会的,只要我在,绝不会让海鸥象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