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敢把那杯茶奉上去,那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脱身。”孝庄瞥了他一眼,继续一丝一缕地道:“这脱身的法子,就是她喝下去的那杯茶了。”

“可那杯茶里加的是红花,不是麝香!”康熙强撑着说。

“那就多亏你那个好表妹了,若不是她跟皇后之间还做不到亲密无间,也不会自作聪明将那壶茶换过。马佳氏早在倒茶的时候就发现了茶壶里的猫腻,可当她端起佟氏奉上的茶时,却没闻到一丝一毫麝香的味道,为了洗脱自个儿的嫌疑,也为了更好的嫁祸皇后和佟氏,她只能自个儿动手了!”

“怎么会?那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自己的孩子!”

孝庄叹了口气,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盏,想唤人重新倒一杯,却想起人都被她支出去了,只得又放下,“正月里赛音察浑没了的时候,马佳氏伤心过度,曾经晕倒过。你当日曾经派太医去给她诊过脉,只说是伤心过度,好生将息就好。”

康熙点点头,是有那么回事,当时马佳氏身怀六甲,偏又遇到儿子夭折的打击,他担心坏了,生怕一个没养住,肚子里的那一个再有个什么好歹,只是,太医不是说没事儿吗?皇祖母这时候儿又提这个做什么?

“当时太医在钟粹宫里待了大半日,又是施针又是烧艾,马佳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没他说的那么轻松吧。”孝庄冷冷一笑,“马佳氏那时候儿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注定养不大的。我原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竟也是个狠心的。既然那个孩子保不住,那她收买了太医,对外隐瞒了消息,你说,她图的是什么呢?”

“当日替马佳氏诊脉的太医呢?皇嗣大事,他竟敢私自隐瞒消息,朕一定要他的脑袋!”康熙恨得咬牙切齿,他的子嗣本就艰难,这些奴才竟然还敢背着他做这样的手脚,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他心中之怒。若不是他跟马佳氏联合起来摆了赫舍里氏一道儿,只怕皇后生的小阿哥便能足月出生,也不至于是如今那副病病歪歪的模样了。

“那个太医,如今就关在大牢里,你要想见他当面对质,哀家就叫人给你提过来。只是,虽说马佳氏是个狠心的额娘,可皇后和佟氏也不算冤枉,毕竟是她们想对马佳氏下手在前,若不是她们搞了这么一出儿,只怕马佳氏想陷害她们,也没那个机会呢。”

对质?还对什么质,这样的丑事,他可不愿再听一遍,“那个太医,朕要剐了他,叫太医院所有人都去观刑,叫这起子奴才都好好瞧着,敢打皇嗣的主意,是个什么下场!”

至于那个马佳氏,他如今既已认清了她的真实面孔,自然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怜惜。左右她跟皇后和佟氏没什么两样,不,她甚至比那两个更不堪,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她为了陷害别人,竟不惜拿着自己的孩子做赌注,这样的女人,也是个武曌一流的人物,以后还是远着些好。

见他面上一片萧索的模样,孝庄知道他如今对皇后虽仍然无法释怀,可也不是前些日子连提都不许人提的时候儿了,便试探着开口道:“皇后薨逝了这么些日子,后宫上下多亏了丽妃打理着。她昨儿又来我这里请安,说是见小阿哥孤零零地在西三所里,偏没了亲生额娘,身子又弱,那起子奴才未免懈怠,轻视他一个小孩子。虽说被她收拾了一通,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跟我说,想把小阿哥抱到身边儿抚养呢。”

康熙初时还面有戚戚,毕竟是他的儿子,孩子受委屈,他心里也不好受。而且小阿哥的被人轻视,多少也有他自己因皇后而故意冷落孩子的因素在里头。如今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心头也颇不是滋味儿。可听到后头,却被气笑了,这丽妃才得意了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小阿哥再无人庇佑,那也是中宫嫡出,身份摆在那里,她把孩子抱到身边儿,当他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

“丽妃操劳宫务,已是辛苦,再加上一个吃奶的娃娃,岂不更是劳累。小阿哥虽小,可毕竟是嫡出,岂能由着那起子没脸的奴才作践,吩咐下去,把那群欺主的奴才统统送到慎行司去。至于小阿哥,就先送到乾清宫吧,再挑几个忠心的奴才伺候着,朕就在旁边儿瞧着,看谁敢小瞧了他去!”

“胡闹!”康熙话音刚落,便被孝庄斥责上了:“你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况且乾清宫是什么地方?且不说你要处理朝中政事,有没有那个工夫照应一个孩子,就是臣子们来来往往的回事,也不方便呐。难不成你要一手握这御笔一手抱着孩子?成什么体统了呢。后宫那么多女人,莫非都是摆设不成!”

康熙低头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也绝对不是什么良策,可这个孩子毕竟是中宫嫡出,那可是实打实的嫡子啊,交给哪个女人都不合适。如今后宫以丽妃为尊,可她要是再养着这么一个嫡子,那地位可就无人能及了。

更何况因着遏必隆的关系,他对这个丽妃一向是防范得紧。方才故意抬举她管理宫务压着明月,主要是不想引来太皇太后对明月的忌惮,让明月的日子好过些。况且她初进宫,很多事情都摸不清楚,贸然将权利放到她的手里,反而是害了她,平白地让她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不说,稍有不慎就会被旁人利用了,成了人家的替死鬼。

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将丽妃抬举起来,成为后宫无人可以制衡的人物。丽妃手里可以有权,但绝对不会太多。他自信能够掌控得了,可要是加上个中宫嫡子,那她岂不是离着中宫只有一步之遥了?想想她阿玛当年做下的事儿,他就心里膈应,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养着孩子了。可除了她,后宫如今只有那一群上不得台面儿的庶妃,让她们去养育中宫嫡子更不合适。

看来看去,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养了。好歹他也是孩子的阿玛,既然那些女人不能养,那也就只能由他来养了。

“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孝庄吞吞吐吐地说:“左右这慈宁宫和慈仁宫里都清闲,哀家和你皇额娘整日里也是寂寞,倒不如把小阿哥抱到这里来养,既给我们解了闷儿,对小阿哥也有好处,到时候哀家看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狗眼看人低,蔑视小阿哥!”

康熙心头一堵,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若说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亲自教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两人身后毕竟代表着蒙古的利益,真由她们教养,只怕以后这个孩子就只知蒙古,不知大清了。

“皇祖母和皇额娘都有了年纪,小阿哥身子本就弱,日夜啼哭起来,岂不打扰了你们休息。还是让他待在西三所吧,左右离着慈宁宫和慈仁宫也不远,皇祖母和皇额娘若是闷了,就叫她们把孩子抱过来,给你们解闷儿,累了,就回去歇着,朕若是得闲儿,也常去西三所瞧瞧。”

见孝庄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他赶忙又道:“也是巧了,今儿索额图还在朕耳边唠叨,也是挂念着这个孩子呢,又提到赫舍里氏族里今次有个赉山的闺女,人品也是极出挑的。”

这是想把赫舍里氏推出来,再抬举一个人出来了。不管皇后难产这件事背后有多少内情,康熙顾惜颜面,都是不能对外头说的。是以在外人眼里,这赫舍里氏可是实打实的贤良皇后,她生下的孩子弱则弱矣,却是实实在在的中宫嫡子。

如今赫舍里氏一族打着皇后娘家的旗号,想抬举个自己人出来抚养小阿哥,既保证了小阿哥的平安成长,又最大程度的将好处留在了自个儿手里,可谓是一举两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康熙原本还懒得搭理他们,可如今被孝庄一挤兑,也只好两害相遇取其轻,更何况那个赉山不过是赫舍里氏旁支的旁支,一个混吃等死的糊涂虫罢了,就算把他闺女抬举起来,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儿。

事已至此,孝庄也无话可说。罢了,这孩子虽说出身高贵,可毕竟不是博尔济吉特氏所出,没有就没有吧。以后再想法子,给皇帝身边儿塞个自己人,生个有博尔济吉特氏血统的孩子才是正理。

等康熙从慈宁宫里出来,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风一吹,冷飕飕的。一旁的梁久功极有眼色,忙把早就备好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见康熙没什么表示,梁久功也不敢多言,指挥着奴才抬起御驾就往乾清宫走。不想才走进月华门,康熙便跺跺脚,示意他们停下来,眼睛冲着西边一瞄,梁久功立马醒悟过来,恭恭敬敬地一俯身,依着指示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