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呢?”桂珍姐兴奋得满脸通红,紧逼着念卿追问不休,“督军还说了什么?那些人脸上都是什么表情?”一下午她就没有消停过,逼得念卿啼笑皆非,“好桂珍,你饶了我,那些真的不记得了!”叫惯了陈太,一时改口颇不习惯,念卿不肯叫她桂珍姐,只是一口一个桂珍地叫。桂珍姐不满地笑啐,“没大没小,少来敷衍我,那种场面是个女人都会记上一辈子,我才不信你不记得!”

念卿笑盈盈只作没有听见。回想当时情形只觉身在梦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谁哗然、谁震动、谁欢喜、谁祝福,似乎同她都没有关系。彼时只记得,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坚定,再也不曾放开。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就这样将手交到他手中,无名指套上他给的戒指,小小一圈,圈出一个新的天地。从前人们相信,无名指有一条血管通向心脏,套住这手指就套住了一个人的心,这便是婚戒的由来。指间光彩闪烁,念卿抬手迎上光线,看晶莹剔透的小石头折射出幻丽色彩,仿佛梦里光景。

萍姐推门进来,连唤了两声沈小姐,却见念卿自顾出神,唇边噙一抹淡淡笑意,压根就没听见。桂珍亮开嗓子唤了声“霍夫人”,惊得念卿回首一怔,霎时颊上飞红。萍姐忍笑道:“送礼服样子的人来了,请沈小姐下去看一看。”

订婚宣布得突然,索性连订婚宴也免了,直接将婚期定在半月之后。许铮直笑说督军是他见过最心急的新郎官,若不是碍于沈小姐的体面,最好连这些过场都省了,直接将人抢入督军府去。这一来可将督军府上上下下忙了个脚底翻天,婚礼相关琐事无数,从礼堂布置、礼宾喜帖到新人礼服,都得赶在十天之内置备就位。单礼服这一桩,就叫全城最出名的四家裁衣店各送十套样子,又从英国订了最新式的婚纱,其他首饰鞋子捧花通通都要全新定制。

四十套礼服炫目铺开,将小客厅映得五色缤纷,流光溢彩。喜红、灿金、宝蓝、绛紫;苏绣、蜀绣、湘绣、粤绣;订珠、串银、挑龙、绣凤;中式、西式、传统式、改良式……直把人看了个眼花缭乱。念卿不喜欢太过浓重富丽,挑了几款都是轻约典雅的,令桂珍直嚷着太素了。

其中有件茜红色小礼服令念卿眼前一亮,“念乔穿这款一定可爱极了。”萍姐一面记下来,一面问尺寸如何改,念卿沉默了下,淡淡说:“送过去给她试了尺寸再改。”

当日兵变之后,关押在薛晋铭别墅的宋念乔和程以哲都被解救出来。程以哲受了些刑囚,伤势并无大碍,念乔倒是毫发无伤。起初风波未定,霍仲亨将念乔暂时安置在小公馆,随后念卿醒来,当晚便宣布订婚。直到次日晚上,念卿才单独去了小公馆,与念乔谈了整晚,回来时仍是单独一人。霍仲亨问她为何不接妹妹过来,念卿只说念乔性子内向,一时还不习惯。

桂珍看一眼念卿神色,试探说:“两姐妹总这么分开住着也不方便,还是把念乔小姐接过来吧。”念卿笑一笑,不置可否,转身专注挑选礼服。桂珍忍不住抱怨道:“你让那小妮子一个人待在那边,也不管束。那姓程的从前招惹你,现在没了指望便去搭上念乔,瞧着就让人讨厌!”

念卿仍是笑着,不紧不慢道:“这话可不公道,念乔自己喜欢人家,怎么能怪程先生。原先我不许他们来往,是碍于当时处境,他们两人有缘患难,若真能两情相悦也是好事。”

“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桂珍皱眉看她,转念一想却又笑道,“是了,如今自个儿恩爱,果然看什么都顺眼。”念卿也不解释,含笑背转了身,眼底却有一抹无奈掠过。

到底人长大了,比不得小时候打上一架也不记仇。纵然是姐妹,一旦生分了,也再回不去往日的亲密。最熟悉的亲人突然换作另一个人,从贫寒女子到督军夫人,连带着周遭一切都改变;生母的旧事揭开,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原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如今凭空多出一个霍督军、一个程先生,生生替代了彼此最亲密的位置……短短时日,变故频生,总要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接受。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及了程以哲,便有仆人来通报说,程家二小姐求见。

桂珍嗤笑一声,“我说吧!”

程以哲无罪开释之后,因敢于执言,又受人迫害,一时成了正义人物,受到霍督军公开褒奖。他本人出狱之后,因伤病未愈,一直深居简出。念乔去程家看望了他两回,立时便有言语传开,程家自然也乐于攀上霍夫人这门高枝。

仆人将程二小姐和同来的一名女伴引进二楼小会客室,二人才坐下,便见念卿走了进来。程二小姐忙不迭起身相迎,身旁女伴反而落落大方,摘下帽子朝念卿略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