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日清早,女将军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只是她进得屋里来时,见到了我的师父,正懒懒地坐在桌前喝着清茶连眼都未抬一下。我看着女将军怔愣的神情忙解释道:“这位、这位是我师父。”

其实女将军进屋之前我便有叫师父他老人家隐去仙身,怕叫凡人看了不好。可他实在太悠闲,只挑了挑唇道一声“无妨”。

见女将军双目自师父身上抽了回来,我干笑两声,问:“女将军有什么要紧事?”

女将军动了动唇,看着我道:“今夜宫宴之前,子桑带姑娘出宫去。”

我心沉了沉,道:“我答应了你们太子妃要入今夜的宫宴。”

女将军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跪下身去,干干脆脆毫不犹豫,道:“姑娘于子桑有救命之恩,今夜、今夜只怕是子桑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护得姑娘周全。所以,子桑可以先护姑娘出宫,耽误不得。”

如此凡人女子,我不晓得该喜还是该忧。我将女将军扶起来,叹了叹道:“只怕是你那劳什子太子与太子妃皆不晓得你如此擅作主张罢。晓得了还不知道会如何罚你。”

女将军顿了顿,不语。

我便又气闷道:“子桑篱,女子做到你这般又是为何?为了他人,你皆是一心断掉自己的后路和余地不顾后果。这宫邸里的人皆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太子与太子妃也一样,你为何就不学学他们?”

女将军瞠着双目。良久她才颤颤道:“什么后路不后路的,子桑做事一向不喜留人余地。子桑只求……只求……”

“只求什么?”一心为他人,安然如昙花一样的女子,如何不叫人心疼。我道,“是只求你那太子能一生久安么?”

女将军惊愕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道:“那太子究竟哪里好我是没有看出来,只是你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外人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是,他答应过你要陪你看遍卫国的锦绣河山,对不对?”

女将军垂下眼帘,声音空灵而飘忽,却道:“姑娘要出宫便要尽早做打算。姑娘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清楚。”说罢她转身欲走。

她将所有的心事都装在心里。以为没人会察觉没人会知道。

她走到门口,我道:“不必了,我曾与你说过,这地方我何时想来便来何时想走便走,无人可拦我。”我看了看桌前安静的师父,心里头莫名地踏实,又道,“况且我师父已至,子桑小姐的担忧纯属多余。”

将将走出房门之际,她侧了侧脸,我忽而叫住了她,道:“卫国我头一回来,亦不晓得还有个青国。上次听你讲不过寥寥数语,没说得清楚。如今,我想听得细致些。”

(二)

女将军走后,空留一室余音绕梁。她的故事比茶楼里说书的要讲得好,我差点就以为我听的是话本,差点就以为直到剧末有情人终会成了眷属。

凡人一世很短,若打从一开始便错过了,那该如何?

在昆仑山上,大师兄曾与我感叹,他做神仙活了将近九万年却不抵人间数日月;在仙牢里他亦曾毅然决然道,大不了不做神仙,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历经轮回。

我突然了悟,那是因为大师兄拾得人间情长辗转,觅得良人常伴左右。如若只有一人的相思苦短肝肠寸断呢,还会这般甘之如饴么?

我看了一眼屋里的师父,他低着淡淡的眉,双目狭长,一室黯然。

将近夜晚,我与师父皆未离去,女将军也未再来劝我出了此座宫邸。我坐在师父对面,巴望着他,道:“师父,你定是没去看过宫宴,徒儿也没去过。今晚我们便好好去看看宫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待过了今夜我们就回昆仑山罢。”

师父看着我戏谑道:“弦儿不是已经答应了这里的主人么,何故要来问为师?”

我心尖一慌,忙移开眼看向别处,道:“那是因为徒儿答应的时候,师父、师父还未来寻我。”

只听师父叹道:“罢了,要走的话昨夜寻到弦儿便该马上离去。如今耽搁了一日也不嫌再多留几个时辰。”

我瞅了瞅师父,他微微蹙着眉头,总感觉话里有话心里有事。

没隔多久,便有小婢过来引路,让我往宫宴那边去。师父自然是隐去仙身与我一道。

这宫邸的大殿果真是气派得很,高高的屋瓴,粗壮的朱红色柱子撑着房梁;四周皆燃着明亮的烛火,金色琉璃烛台上不时滴落下烛液,凄美而华丽。

里边已经有好些凡人入座,我皆不认识。

我挑了一张比较宽长一些的桌几,坐了下来。师父坐我旁边。

待丝竹之声皆响起了,我朝大殿门口处张望过去,方才看见劳什子太子正携着他的太子妃款款而来,面色悠然。而子桑女将军跟在他们身后,淡漠而沉寂。

或许她以为不抬眼看,便不会难过罢。

这个宫宴有些无趣,看得久了无非就是一些歌啊舞啊,莺莺燕燕我不大喜欢。我看了看四座的人,双目皆是放在那些莺莺燕燕上看得十分津津有味,看得舒畅了再拿眼梢偷偷瞄一眼上座的太子与太子妃。

这个宫宴还不如我们仙界的仙会。劳什子太子美其名曰是为太子妃一人做的,但委实不如仙会热闹。见这些凡人均规规矩矩坐在一处饮酒食肉扭扭捏捏,一点都没有仙界里的众仙家们自由自在地团在一处侃八卦来得实在。

后太子妃大方得体地柔柔一笑,伸手招来一干小监子赐下水酒。

我本就不大喜这凡间之酒,太辣太烈,便不如周遭那些凡人那般欣喜欢情地端酒仰头饮下。

怎知下一刻,我还未回味得过来,那些凡人个个皆如醉了一般一头昏睡在桌几上。